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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个盲人木匠(虐男1v1) (31-36) 作者:阎崇年间廷史司理事

[db:作者] 2025-07-05 22:16 长篇小说 6380 ℃

【村口那个盲人木匠(乡村小镇,虐男1v1)】(31-36)

作者:阎崇年间廷史司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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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上大学

印有化肥品牌的宣传单抖去了表面的浮灰。

对折压平后拿在乔佳善手里。

“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说着,她用宣传单的纸角戳了戳陈挚的手背。

男人身上满是木头屑,白茫茫一片。

听言,他迅速停下了手上的工。

用搭在椅背的毛巾来回擦了好几遍手,才接下她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

捏在宣传单上的手分外小心,指尖的颤动连带着纸张都在微抖。

他珍惜地抚过纸面,将那张她随意从路边捡来的宣传单当作了至宝。

“我考上了州央大学。你知道州央吗?是一个特别行政自治市,虽不及首都和经济大省,但那里的州央大学在全国排名也是很靠前的。”

村子里头的盲汉哪里会知道外面的世界?

他埋在木头堆里从生到死,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走出这村这镇。

多说的这几句话,不过是她粉饰过的谎言。

给他留个具象一些的念想。

至少不能太过敷衍。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高涨的情绪让他语速过快。

他笑着。

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乔佳善盯着男人的脸有些发愣。

这是她从他脸上从没见过的神情。

阴在角落里的烂木头长了潮斑。

用也不能用,点也点不了。

眼睁睁看着死木烧起了一团大火,多惊奇啊。

他笑着。

捧着一张化肥宣传单笑着。

这让她忍不住也空笑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空笑,酸涩太浓。

她不忍再去看着他的脸,更不敢盯着那双似是要将她生生吸进去的空洞双眸。

“你、”

男人突出的喉结动了动。

浓密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那双灰白无光的眼。

陈挚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递了回去。

他顺势抬起胳膊蹭了蹭额边,好似借擦去薄汗掩盖眉心的蹙动: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她答得果决。

他的嘴微启着,却没说话。

仿佛下一句便是问她:那么快就要走?

那么快啊。

她等了许久,没等到她猜想的话。

他只是抿了抿唇,问道:

“要多少钱?”

宣传单攥在她手上有些发皱。

她说:

“学费路费,还有七七八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大概要两万。”

这明明是她期待的不是吗?

期待他心甘情愿掏出他的钱,期待最后一次从他手中谋得好处。

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去到城里头过好生活,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会跟他有任何牵扯。

她又在心虚什么?

她又在迟疑什么?

那种难以呼吸到痛楚又是因为什么?

“好。”

然而他没有给她思绪挣扎的余地。

毫无犹豫的应了下来。

乔佳善没有什么东西好打包带走。

柜子里几套衣裤,开了线的褪了色的。

一双最喜欢的蝴蝶结圆头皮鞋,上边的扣子都摇摇欲坠了。

条纹蛇皮袋只装了叁分之一。

扛在肩膀上都不压身,拿在手里都不勒手。

乔佳善在她住了好多年的平屋里左瞧瞧右望望,生怕会有遗漏。

毕竟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回来。

又或许,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竞哥在城里买了房,定了居,连身份证明都改了城里的户。

竞哥说带他们去赚大钱,到时候她也想在城里安家。

城里有大商场,有化妆品专卖店,还有好多好多奶茶店。

在城里安家,她才能过上人人羡慕的好生活。

无数的构想从她脑子里往外冒,憧憬的颜色渐渐渲染在她目色里。

然而激昂没有在她脸上维持太久,倏然熄灭在她望向窗台的那一个瞬间。

黄昏与夜幕的过度色漫进了斑驳木窗。

窗台上,放着一个木头人。

最后一道霞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一步步走近窗台,将木头人拿在了手中。

木头人一头长发,五官雕刻得很细致。

与她也就叁分像。

翻转到背面,是“你祖宗”叁个大字。

她拍了拍表面的浮灰,又鼓着腮帮子吹了好一会儿,却怎么都清理不净刻痕里因踩碾而镶嵌进的沙土。

这是它曾被“虐待”的痕迹,就像怎么都抹不去的伤痛。

脑子里不受控。

原本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小小的刻刀以奇异的姿势握在丑陋大手里。

那个人影坐在围屋中央,一点一点雕刻着手中的木头人。

木屑打着圈往地上落。

越落越多。

她忍不住地去想他的脸,去想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去想一个声音用最温柔的语调念着她的名字:

乔佳善。

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何会一片一片立起。

她转身阻止了眼眶的持续温热,将木头人装进了蛇皮袋里。

可就在拉上拉链的那一刻。

她又定止了下来。

最后一道霞光散去了。

夜色越来越沉,直往天界线压。

只听一声拉链的拉响。

她将木头人从蛇皮袋里掏了出来。

多害怕似的,她大步走到窗前。

重新将木头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和梁耀民还有东崽几人赶班车。

去县城里头的火车站。

落上了家里的锁后,她就扛着蛇皮袋往陈挚家走。

注定的分别是无法扭转的结局。

至少,她还想与他待一会儿。

哪怕数来不到二十个小时,短短一个夜晚。

在她气喘吁吁来到陈挚家门前时,那个她想见的人早已等在了大门口。

他为她把重物拎进了屋。

一路领着她往房里走。

灶房里白果老鸭的香气挑起她沉睡的味觉。

让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眼见放慢的脚步与陈挚拉开了距离,她又紧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从置物柜上拿起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

随着沙沙声一层一层地剥,直至露出了一迭厚厚的钞票。

“这里是两万五千块,你拿着。”

他捧着垫在塑料袋上的钞票,递在身前:

“城里边什么都贵。到时候住的地方要添置,还有些学习用品生活用品也不能少,更不要在吃上边委屈了自己。”

两万五千块。

她昨天说自己要两万块,他用了一天时间给凑了过来。

还多给了五千。

做一个板凳赚二十,做一个桌子赚五十。

做一张床赚叁百,做一个柜子赚五百。

他如果是攒,两万五千块他要攒多久?

那钱多烫手啊,她接都不敢接。

往日的心安理得不知藏到了哪里去,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无影无踪了?

陈挚好像察觉出了她的迟疑。

不再等待她接下,便一层一层重新将钞票包裹好,扎上了皮筋。

他弯身摸索着她装有行李的蛇皮袋,拉开拉链直接将钱塞了进去。

他起身时,摸在置物柜上的手抽开了抽屉。

翻找声过后,他从中拿出了什么,转身递在身前:

“我给你买了一台电话。”

说着,他又摸着口袋掏出了一个:

“我也买了一台。”

递给她的新手机装在包装盒里,包装盒上残留着一层塑料薄膜,上边沾有浅浅的指印。

这是一台触屏手机,品牌最新款,还是漂亮的粉紫色:

“款式颜色是手机店老板娘帮我选的。她说,年轻女孩子都特别喜欢这个电话。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而他拿在另一只手上的,属于他的那一个,是一款没有太多繁琐功能的按键手机。

老旧的按键手机不像刚开封,倒像久经风霜。在绿色的接通键上还被他特地贴了一个标志,用于触摸分辨:

“我办了两张电话卡,卡都塞进去了,还让手机店老板帮我互相存了号码。以后你在外地,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联系我。”

他将他的手机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紧接着,他摸索着她的臂,一路向下,牵起了她的腕。

他捧着她的手,将崭新的手机放进了她手心。

“到时候你去城里银行办个存折,打电话把存折号告诉我,我每个月都会给你转生活费。要是放假想回来,我再给你转路费……要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

“要是不回来,你也告诉我一声。我就把下一年的学费转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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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别忘了我

陈挚的话刚说完。

乔佳善拽扯着他的衣领,让他不得不倾下身去。

一个吻撞在他的唇上。

她横行霸道的将气息灌注满他的口腔,让他逐渐被她的热烈淹没。

凌乱的呼吸烧灼着彼此。

让两个慢慢贴近的身体愈渐燃烧。

野蛮的引导者显然有些急功近利,她并不满足于这个绵长的吻,而是将手环在男人的腰畔,勾扯着藏在金属皮带扣里的机关。

她掏出了他的一阵惊心。

以安抚之名肆意妄为。

她曾在他身体里留下的记号此时一呼百应。

正以最惊人的速度裹挟着他的理智,逼迫他沉沦。

磐石磨在掌心,像是暗藏生命的跳动。

不过来来去去不费多时,便已转变为她满意的模样。

他想别过脸得以喘息,她却不愿给他这个机会,又寻着他的唇咬了回去。

她握住了他无处安放的手,引导着他深入一片温河里。

宽大外套随着她剥脱掉落在地。

掀起他衣摆的手探入其中,抚上了他硕大的胸肌。

滑柔指尖打着圈,将敏感形成了一个漩涡,卷入他的心脏。

让他深重的呼吸都颤抖起来。

她沉迷于挑起他的沸点,看他慌不择路又死忍贪念。

忍着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始若有若无学着回应。

她以为那是生而为人的本能,无可抵抗。

可只有他知道,贪念下的本身是一汪赤诚的滚烫。

只是她没兴趣感受他的赤诚,深究他的心底。

她急于品尝他的滋味,迫不及待一口一口往肚子里吞。

毕竟这一次离别没有具体期限,重逢还是未知数。

他或许终究只是她漫漫人生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味消遣。

她背过身时,牵着他的双手环在了自己的腰间。

她撑扶在他自制的置物柜上,感受着巨大身躯的逼近,并总总急不可耐催促着他快些。

不安分的蹭动意图明显,对准了又滑开了,勾着她心头发痒。

多折磨人啊。

索性她直接伸手去持。

感受着一分分一寸寸,让她头皮发麻。

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发抖,呜呜咽咽的,他听了多不忍心。

他怕她累着,只能掐着她的腰沉着气帮了她一把。

“嘶——”

明明着急的是她,吃苦头的还是她。

听到她这声痛呼,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乔佳善喜欢吃他做的辣椒酱。

可贪心了吃得多些又怕辣,吸着鼻涕嘶哈嘶哈猛灌水。

明明辣得不行,又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得不亦乐乎。

她现在与吃辣椒酱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嘴里念着吃不下了太胀了,吸着鼻子多委屈似的。

却贪得不行,追着咬着不松口,不管不顾往里吞。

他依着她挺了挺腰,她又推着抵着退缩了。

“要、还是不要?”

他顿着声问她。

不是那种勾人的旖语,而是认真询问,老实巴交的。

仿佛就是要明明确确得到她的答复,他才会决定是立马抽身还是努力耕耘。

“要!”

乔佳善答得利落。

陈挚做事也利落。

杵在心头的凹坑越陷越深,要把她神魂都碾碎了。

她置身在云霄起起落落,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

置物柜上的瓶瓶罐罐被震感撂倒。

一个接一个滚落在地。

摇晃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度,全凭一双粗壮的双臂紧捆着。

裤脚层层堆迭,盖住了她的碎花鞋面。

一双修长的双腿穿着麂皮短靴跨站在她身后,将她并拢的双腿夹在中间。

她踮起的脚尖频频发颤,时而被抢猛的力量害得发软,踉跄挪蹭着地面。

汗水牵牵连连一滴一滴往下落。

溅在鞋面,染在裤脚,洇湿了地面一大片。

他将头埋在了她颈窝。

齿尖轻轻重重地咬,轻了不尽兴重了不忍心。

最后只能来来回回厮磨。

她可没这份疼惜。

不管难受还是好受,她就在那双肌肉充鼓的双臂上又挠又抓。

抓出红印子,划破皮肤,指甲上带出血丝。

他也分不清她是难受还是好受了。

哪里有人哽咽着哭喊着说好受,又在每一句不行了受不住了之后催促着继续。

但她说喜欢。

他便吃了分狠劲去遂她的意。

他只当将自己嵌入她的心,深深嵌进去,与她合二为一。

让她如何都拔不走,抽不开,然后与他的血肉连在一起,这辈子都不能分离。

“乔佳善、乔佳善……”

他反反复复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仿佛有千言万语,又一句都难以说出口。

只是紧紧抱着她,用鼻尖蹭过她的侧颈,轻吻着她的肩头。

迷乱之际,她好像听到一个轻轻悄悄的气音拂过她汗湿的鬓发。

带着湿润的鼻音,像是在怯懦哀祈:

“别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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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辣椒酱

菜刀剁在砧板上,从黑天响到天亮。

要不是上次梁耀民和东崽把陈挚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牵连了满满一缸即将发酵完全的辣椒酱,陈挚也不必赶在她临行前通宵做上好几罐。

玻璃罐里装着红绿相间的辣椒碎,其中点缀着黑色豆豉,浸泡在浅褐色酱汁里。

罐身擦了好几遍,表面遍布着抹布纤维留下的水痕。然后拿皱皱巴巴的废旧报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我怕漏了,拧得比较紧。到时候你要是打不开,就用刀尖在盖子缝四周撬一撬。”

窸窸窣窣塑料袋声响了许久,陈挚好不容易将满满几罐辣椒酱装绑好。

他蹲下身,摸索着乔佳善的行李,拉开拉链就往里塞。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动作一止,眉间皱了皱:

“不,别用刀子,刀子容易伤手。用剪刀也行。”

“那么多,我哪里拿得动?”

未经思量,乔佳善顺着本性脱口而出。

可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麦色皮肤以腕间为界,越到指尖越显通红。

残破不堪的大手新生了几道刀口,血虽止住了,但切得深些的留下了一个个凹坑。

听了她的话,他果真急忙解开了塑料袋的活结。

用那双丑陋的大手将辣椒酱一罐罐拿了出来。

拿到只剩两罐,他才停下:

“……那就拿两罐吧?”

思来还是怕压疼了她的肩,徘徊之下他再度伸手进去,企图为她减轻一分重量。

“两罐不够吃!”

见状,她随即蹲在他身旁,按着他的手背,压回了即将拿出蛇皮袋的辣椒酱。

“全拿了算了,我嘴巴可舍不得。”

也不顾陈挚的劝阻,她自顾自将拿出的辣椒酱一罐罐往回塞。

随后多怕他抢走似的,一把扛起蛇皮袋就往门外走。

两个脚步一前一后回响在小小的围屋里。

他急切紧步靠近,又好怕靠得太近而退步挪远。

直到两个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终声止在门槛前。

脖子跟生了锈一样,转得艰难。

她好不易回过身时,才发现他站的离她有些远。

远到她绷直了手臂都不见得能触到他的衣角。

天色初见微明,光线压抑泛着深蓝。

刚好填满了围屋中央。

本就深色的穿着配上麦色皮肤,相融在了灰蒙蒙的明暗交界点。

只是不知两粒星点何时坠入了那双灰白瞳眸,成为了唯一盈盈在动的光闪。

“陈挚。”

她走近他。

试图以笑意混淆一丝酸涩:

“你能送我到村口坐班车吗?”

“我、”

她听到他轻轻吸了吸鼻腔里的湿润。

其实不太明显:

“我走得慢,耽误你。”

“不耽误。”

她说得急,是想用解释掩盖心中一股莫名的痛胀:

“还早呢,你送送我呗……”

他接过她递来的行李。

轻轻颔首:

“好。”

天光洒了一路。

洒在瓦片上,洒在泥巴路上,洒在他的肩头。

又顺着他的背脊与双腿,漏作了一个个足印。

为不惹得过路人注目。

她只能踩着他的足印,远远跟在他身后。

盲杖打在地面笃笃地响。

划动起尘土,搅散了砂石。

一声一声钻入她耳朵里,不经意间刻在了她记忆的纽带上。

他明明说他走得很慢啊。

为什么一眨眼的,那样快。

他们就走到了该到的地方。

天际从深蓝完全变为浅蓝。

鸟群飞过,也不知要去到何处过冬。

候车的路边没有任何指示标记,只是个约定俗成的叁岔路口。

远处是山,四面是田,一望无际的。

他与她并排站在一起。

中间甚至能容得下两个人,挤一挤叁个恐怕都可以。

四下无人,鞋底摩擦过碎石发出沙沙声很是显耳。

她只想挪得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她与他臂侧相抵。

近到她的指尖能摩擦在他的手背。

微微屈起的小指勾在他指缝之间,轻轻厮磨着他指侧的茧痕。

他怔动后保留着一分迟疑,学着她的模样弯起小指。

悄悄然与她的指勾在了一起。

轮胎噪响由远至近,碾碎了这本就短暂的时光。

平日里等得人焦躁的班车,今天来得撞巧。

“车来了。”

他深吸了吸稍有湿润的鼻腔。

以吞咽掩盖下了颤抖的音调。

他松开了她的手。

班车停稳拉开车门。

他摸着门边为她把行李扛上了车。

“快去吧,快去。”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

退在她身旁,催促着。

售票员的喊嚷容不得她回首。

在后脚刚收上车的那一刻,关闭的车门便将二人分隔开来。

顾不及脚下的行李。

乔佳善穿行在过道急忙找到一处空座,使着力气推开了卡顿的玻璃窗。

“陈挚!”

车窗里探出半个头。

他听到她的唤喊后寻着她的声音疾步来到车窗下。

晨光落在了的发梢,铺满了他浓长的睫毛。

他仰着头,寻着她在的方向。

一汪苦水波光粼粼地动荡在灰白色瞳心深处,一浪接着一浪。

就快要把她卷走去了。

“你回去吧!”

她强忍着涌上鼻尖的微红,喊道。

他紧抿着薄唇。

沉沉颔首:

“嗯。”

她忽然好想伸出手去触碰他。

他的脸,他的鼻,他的耳,哪怕是他的发丝也好。

然而还没等她探出车窗触碰到他,车子缓缓行驶了起来。

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逐渐淹没在飞尘里。

她就快看不到他了。

“乔佳善!”

她听到他唤她。

她便也不管不顾了,拼命跑到车尾,双手攀在车尾玻璃窗上。

用力擦了一把模糊的视线,她只想最后看清他一眼。

就一眼。

远处,孤零零的身影向前追了几步,被碎石绊得踉跄。

颠颠倒倒好不容易啊,终于踏出了浓尘。

割光的麦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残根。

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长长的泥巴路上。

容温热染红了他的眼,容一滴泪落入了他勾起的唇角。

说出了分别的最后一句话:

“一路平安。”

——

火车站门口。

人海之中梁耀民一眼便见着了从班车里走下来的乔佳善。

他迫不及待跑到女友身旁,一把接下了女友的行李。

“乔姐!”

东崽几人拨开人潮也迎了过来:

“怎么现在才到噢,再晚点火车都要开了。”

“竞哥有事不跟我们一路,等到了那边会安排人接我们……”

扯着蛇皮袋往肩膀上扛的梁耀民此时才发现了女友的异常:

“宝贝崽崽,你怎么了?……你哭了?!谁欺负你了?”

乔佳善吸了吸鼻子,用衣袖胡乱往眼睛上擦。

“别乱讲,我是没睡醒。”

梁耀民松了一口气。

瘦瘦的小身板扛着大大的蛇皮袋,即便没装满,也显得分外吃力:

“宝贝崽崽,你装了什么噢,那么重。”

“乔姐,坐火车好多东西不让带的。我们过去就发达了!想要什么没有?带那么多干什么。”

听了东崽的话乔佳善显然有些着急:

“辣椒酱能带吗?”

“辣椒酱?”

几人异口同声。

还没等东崽发问:带辣椒酱干什么?

梁耀民突然一甩蛇皮袋,蹲下身就往里翻。

“梁耀民你干嘛!”

不顾乔佳善的拉扯,梁耀民撕破了一层层装绑好的塑料袋,看到了一罐罐裹着旧报纸的辣椒酱。

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所以……你昨晚上去瞎眼睛家过夜了?”

“你管我去哪里!”

“这些辣椒酱,是他给你做的?”

“关你屁事!还给我!”

乔佳善刚要伸手去抢。

梁耀民就跟疯了似的提起一袋辣椒酱咬紧牙关发了狠往地上砸——

只听哐啷几声碎响。

凉意直冲她的心口。

“啪——”

一个耳光扇得梁耀民眼冒金星。

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来一脚踹在腹部,重重砸在地上。

这还没完。

接连踢踹疼得他弓起了身体,大力的拳头在往他脸上捶。

锤得他青一块紫一块,口腔里满是血腥气。

“乔姐!别打了、别打了!”

东崽几个赶忙过来拉架,仨细瘦小伙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少女拉开。

挣脱几人的拉扯,乔佳善慌忙蹲在那一滩辣椒酱旁。

辣油和酱汁染湿了旧报纸,浓重的酒香与辣香泄了出来。

她仔细剥开一罐,见已碎得七零八落,眉头不停地颤。

她又剥开了一罐,她再剥开了一罐,一罐接一罐。

全都碎了。

“乔佳善……你是我女朋友!你为了那个瞎眼睛,竟然打我?”

身后传来孱弱的声音,撕扯起委屈的哭腔。

蹲在地上的少女捧起一罐仅仅磕出了裂痕的辣椒酱,站起身。

她缓缓转过首,俯视着倒地不起的少年。

狠厉的目色浸在湿红里:

“梁耀民,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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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手机与存折

落地窗外,铺满夜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

车流拖着长长的尾光,流动在交错在高楼之间。

偌大的横式客厅里仅留有一盏落地灯。

极具氛围感的光线并不足以照亮坐在沙发那男人的脸。

量身定制的西装将男人的轮廓刻画得有棱有角。

梳得规整的背头落下了一缕碎发,让他沾染上了几分疲惫的味道。

玩在他手中的银色打火机开开合合,清脆的打响以规律的节奏回荡在空荡客厅中。

卧室传来的闭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行李箱滚轮拖动在瓷砖地面,随着一个脚步越靠越近。

玄关水晶吊灯亮起时,照亮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女人。

女人止步在玄关。

松开手中行李箱拖杆后,朝着男人的方向走去。

波浪般的长发因养护精致而泛着光泽,腕间的手镯与手链随着她抬手将鬓发撩于耳后而叮铃作响。

她的声音淡漠而冰冷:

“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首饰还有名贵的珠宝,我全部留在衣帽间了。”

黑暗中,是男人的一声轻笑:

“分得这么清?”

很显然,女人并不在意他给予的任何反馈,只是自顾自的一边拿出手机,一边梳理道:

“房子车子归还回你名下的事宜我已经委托给了我的律师。公司的股份还有你在我身上花的钱,我已经全部还给了你。”

手机打开到一个界面,她翻转屏幕将手机递到了男人面前,示意他确认她的决心:

“我永久停更的退网消息已经发布了,这个账号更换个人信息后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男人并不打算接下她的手机,更不愿去确认她想让他看的信息。

他只是仰首看着她。

试图在昏暗中牢牢抓住她的视线:

“账号离了你,你的粉丝可不买账。”

“毕竟这个账号能做到如今的体量,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当然算是你的东西。”

她知道他不会看,所以也不愿多费功夫,直接将手机关屏,收入了口袋里:

“至于你是要卖了还是重新换人经营,那就是你的事了。”

她连半分流连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决绝地转身向玄关走去。

“乔佳善。”

他叫住了她。

在她驻足的一刻,也随即站起了身:

“五年来,你变化还真大。要是放在以前,你吃下肚的东西绝不会轻易吐出来才对。”

她并不想和他再有过多的纠缠。

驻足也不过他一句话的时间,她便从鞋柜里抽出一双鞋,坐在了玄关凳上弯身穿着:

“分清楚了,对你对我都好。”

男人再一声轻笑冰冷刺骨,其中尽是苦涩:

“所以老子他妈的被你白睡了五年,跟你要名分了,你就迫不及待要甩了我?”

“我说过我不想结婚,是你一直在逼我。”

乔佳善意识到自己情绪迭起,止住了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拉上了行李箱。

待回归平静时,她转身道:

“魏竞,我跟你不合适。”

他步步向她走近。

直至高大的暗影迈进光域之中。

她才看到那双斥满邪气的眼睛有些泛红。

出于本能。

她退后了半步。

也就是这一瞬本能,刺痛了他的心。

他本想要触碰她的手握紧收回,颤抖着垂回了身侧。

“你不是不想结婚。”

他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你是不想跟我结婚吧。”

他收敛了笑色,任阴冷从脸上蔓延开来:

“你想跟我划清界限,是在怕我?”

乔佳善并不想在此时露怯。

她没有逃避他的视线,而是回应着他的注视,投以更多的狠决:

“我不想和黑虎白狼一样被枪毙,也不想和东崽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不想和梁耀民一样被火化得不明不白。”

落下最后一句话后。

她打开大门,拖着手中的行李箱头也不回走去。

房门关闭的扣响声伴随着男人的歇斯底里:

“乔佳善!你他妈是我第一个女人,也只会是最后一个!”

刚进酒店房间。

乔佳善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手机疯狂震动了一路。

猜都能才想到,连环发来的信息不是来自于没有妥善交接的工作,就是来自于曾经的男友魏竞。

索性,她直接将手机关机,随意甩放在床头。

蹲身拉开了行李箱拉链时,她只想拿些自带的洗漱用品。

在翻找途中,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引起了她的注意。

刚刚整理个人物品的时候,她看到这个不起眼的塑料袋里装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证件。有火车票有飞机票,还有刚来州央时的暂住证明。

虽然都是些过期的垃圾文件,但上面写有她的个人信息,不做处理就扔掉总归不放心。于是她才一同塞入了行李箱,打包带走。

只是当时收得急,她都没注意里边竟然还有一部手机。

可以称之为崭新的手机是五年前的旧款,粉紫色的外观看上去俗气又老土,品牌也是主打便宜亲民。

这是五年前她从老家带来城里的手机,曾经被她视若珍宝。

却在魏竞送给她名牌高端手机后,彻底封存在角落里。

黑色屏幕倒映着她的脸。

她的双眸随着陷入思潮而游离放空。

脑海中的浓雾深处走来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壮硕的轮廓,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伴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一个长棍拄在地面的闷响。

一下又一下。

牵动起她心弦的颤动。

她想看清他的模样。

她想看清他的脸。

可迷雾太浓了,她拨开了一层又一层都无法触及。

乔佳善焦急起身,她找到充电线连接了手机充电口,想让这部沉睡了五年的手机复苏。

然而左等右等,等了许久,手机也没有开机的迹象。

应该已经坏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忽然再次打开了塑料袋,将所有东西一股脑撒在了床上。

在杂乱的证件票据之中。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存折。

那是她刚到州央时办的纸质存折,在之后拥有了银行卡与网银账号后抛于脑后。

打开存折,除了开户后第一个月收到的一千块钱记录,只剩空空如也。

这意示着在开户第一个月后,她便再也没有动过这张存折。

存折不像手机银行,收支时会实时更新。

只有亲自到银行支取才会在空白页面印上记录。

乔佳善一大早就带着存折去到了银行。

原本,她只是想去确认存折是否还能使用。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存折里竟然有六万多的余额。

五年来。

每个月都会有人往这个存折里汇入一千块钱。

准时准点,一次不落。

最近一次汇入的时间。

就在这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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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瞎眼木匠

班车拖着长长的尾气在环山公路上行驶。

颠簸路段震得车身晃晃悠悠,松散的零件哐哐响了一路,如同快要散架一般。

车里坐满了人。

阿奶头发花了大半,枯枝般的手护着背篓里的瓜果。

秃头阿叔脚穿着水靴,脚边的塑料桶装满河鱼,随着车动而向边沿溢出一圈圈水帘。

干瘦的小伙子没得座,只能一屁股坐在鸡笼上双手紧紧抓握着栏杆,生怕坐塌了笼子,压扁了一群唧唧直叫的小鸡崽。

不似往日嘈杂,今日车里边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窗边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时髦打扮靓丽,一头长卷发造型精致。

即便带着墨镜遮去了双眼,也能从秀气的鼻子与小巧的嘴唇中看出几分天生丽质。

光鲜亮丽的女人出现在破旧的班车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就像从天下跌落在泥巴地里的璀璨星辰,即使蒙着尘土也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以至于她拖着行李箱到站走下了车,车内的众人也都不忍隔断视线,纷纷伸着脑袋直往车窗外探。

乔佳善没有回家放行李。

她拖着皮箱子走在乡间小路上,丝毫无心经年变迁的风景,只为直奔一个目的地。

说来也是奇怪的。

她沉浸在迷了眼睛的花花世界里纸醉金迷,整整五年。

五年。

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故人。

而当将那些刻意封存的过往重新翻找而出时,她忽而意识到,所谓的“忘记”从始至终更像是她自我催眠的假象。

在吃到好滋味的辣椒酱时,在一个个雨夜的梦里。

甚至在与魏竞相拥沉醉于热烈中的时刻,她都险些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

当年的离开是注定的行途。

回来,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会来这里。

这座萧条的城镇。

这方被群山禁锢的枯井。

她没有回来的理由,也没有回来的必要。

那么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回来与他再续前缘吗?

好像也并不是。

从分别的那一刻起,她与他注定会身处于两个世界。

她也深知,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终究只是她生命里最微不足道的过客。

多奇怪的。

她就是想回来见他一面。

每个月汇来的“生活费”是他的许诺。

悄悄地,默默地,留存在那一方小小地存折里。

是他对她死守的坚持。

为什么啊。

她多想当面问问他。

只是见一面而已。

只是问问他近来可好,寒暄一二。

乔佳善站在陈挚家门口,心里这么想。

眼前这座小小的围屋早已没了过去的模样。

石砖外墙刷平了水泥涂上了漆,顶头原本灰扑扑的泥瓦片换成了光亮的彩瓦。

咿呀作响的老旧木门换做了双开大铁门,上头还贴着门神对联。

门是开着的。

留有一道足以侧身走进一个人的缝隙。

乔佳善脱下墨镜透过门缝往里瞧。

整座围屋进行了彻底的翻新,里头的装潢与格局寻不出一丝本来的面目。

不仅如此,那些曾经堆满的木头无影无踪,作木用的器械与满地木屑再寻无可寻。

围屋中央的天井下没有了任何栽种的花草。

而是挂起了绳子,全部用以晾晒衣物。

其中挂晾的,不止有男士衣裤。

还有女士裙装和小小的幼儿连体衫……

一根长钉猛然扎在了心口。

瞬间的顿痛牵扯着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耳畔嗡嗡作响,混乱的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谁啊。”

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踏着拖鞋的步响。

走来的是个微胖的女人。

她穿着居家睡裙,手里抱着熟睡的稚儿:

“找谁。”

女人问。

颤抖的手急忙展开墨镜。

乔佳善重新用镜片遮住了双眼,遮住了目色了差点涌动而出的慌乱。

她站直了身,唇角强行牵起一个弧度: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滚轮碾在石板路上回响了整个小巷

她拉着行李箱颇有落荒而逃的姿态。

她设想了无数个相见时的场景。

设想了无数句她要对他说的话。

她有些紧张,又很是期待。

她兴奋着,又努力压抑自己的躁乱不堪。

她自顾自剖析着对他的惦念。

到头来却沦为了一个笑话。

莫名的痛楚被不知来由的怒焰烧啊烧。

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大可以一走了之绝不回头。

但她突然决定。

不走了。

常年未有人居住的祖宅杂草丛生,几近荒废。

乔佳善雇了些人手,彻彻底底把家里打理了一番。

清了水井通了电。

还联系上了宽带工作人员前来安装网线。

来装宽带的小伙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他穿着工服在屋里扯扯弄弄。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把网络给连通了。

“靓妹,你试试喂。看网络用不用得。”

憨厚的小伙子和她说话,眼睛想看她又不敢看,脸都泛红。

乔佳善坐在桌旁,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行,可以用了。”

她站起身,古旧的木头凳子随着她的动作嘎吱嘎吱响。

“麻烦你了啊,小哥。”

“不麻烦,应该的。”

小伙子笑了笑,蹲身收拾器具随口提醒道:

“靓妹噢,你这个凳子许久没用快要坏了,你小心点用,等下怕摔跤!”

“我这房子里的家具都用不了了,得全部换新的……”

忽然她思来什么,转言道:

“对了!小哥,你方不方便帮我办个事啊?”说着,乔佳善从随身带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百元钞票:“肯定不会白干,得给你帮忙费。”

“什么事啊?”

“你知道陈挚吗?”

“啊。”

小伙子转了一圈眼珠子,想到了:

“那个瞎眼木匠啊?附近几个村都知道他,毕竟瞎了眼睛还当木匠,神人啊。”

说着,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

乔佳善点点头,假作善意的微笑像一个面具戴在脸上:

“你帮我去请他过来,就说我这满屋子都要打家具,麻烦他上门了。”

小伙子走远后,乔佳善才重新回坐到原位。

屏幕光在昏暗下照亮了她陷入思索的脸,眼珠子随着阅过一行行文字而转动着。

只见。

一个标题为《我家隔壁村口有个盲人木匠》的账号帖子下,引来了无数讨论:

“瞎子当木匠?能找平吗?哈哈哈哈哈!”

“盲人还能做木工啊,瞎扯吧,太搞笑了。”

“这也太超现实了一点,有没有点常识啊?编都不会编,把网友当猴耍。”

乔佳善越看,笑色越浓。

随即,在评论界面敲下了一行字:

“你们不信可以加个关注,我拍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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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赵小姐

村里的屋门少有紧闭。

只要人在家,要么大敞要么虚掩。

城里不同,城里人讲究一个分寸感。

乔佳善起初刚到城里住不知道,魏竞给了她一把公寓钥匙,她每天习惯性将大门开敞,却因此遭到了邻居的投诉。

几年的生活让她与环境同化。

闭门的习惯也延续到了现在。

门声敲响时,乔佳善取下耳机。

他没有像寻常那样问出“哪位”,而是像猜到了什么一般步步向门口走去。

伴随着咿呀一声推响,天光沿着缓缓打开的门缝直往昏暗屋子里钻。

强烈光线让她的眼睛不禁眯了眯。

好在那壮硕的身躯遮下一片阴影让她容身其中,不至于让天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你好,是你叫的我来作木?”

沉落在心海深处的熟悉声音在以惊人的速度浮出水面。

霎时间点燃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引得她一阵颤栗。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光边描绘着他的轮廓,让布着薄汗的充鼓肌肉蒙有光泽。

他手上执着一支做工简陋的盲杖。

宽阔的肩膀因一路拖着载满木头的板车而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红印子。

五年。

五年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明锐骨骼刻画每一笔都落在了她记忆深处的雏形。

慢慢,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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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长睫毛下。

灰白色的瞳孔无焦无神。

即便他努力学着像一个健全人一般面向对方,可无意识牵动的偏首动作还是出卖了他的执着。

她过分坦诚的目光里涌动着复杂的暗流。

掩盖在贪婪下的温软情愫随着熊熊燃烧的怒焰反复挣扎。

假作而出的寒光是她用尽所有力气改写的冷漠。

“是啊。”

她笑着,刻意调整了音色,一改乡音。

故作生疏:

“我从城里搬回祖宅暂住,家具久年不用都要散架了。听说你作木的功夫好,所以就叫人请你来了。”

握在盲杖上的手攥得发紧。

男人的肩膀轻轻颤了颤。

在短暂沉默里,血液在他身体中凝固。

重重起伏的胸膛随着他抖动的呼吸落入平缓。

晨阳还是太刺眼。

灼得那双灰白色的浅眸都莹动起了微光。

“你、”

他的话顿了顿,沙哑中压抑着波澜:

“你带我去量尺吧。”

引着陈挚进屋时,乔佳善并没有直接带着他去量尺。

而是转身打开了布设在屋子四周的摄像设备。

当举起用于跟拍的手机时。

她才再次走近陈挚身前。

“陈师傅,我带你摸一下我要重新做的家具。”

她牵起了他的腕。

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就此僵硬不动,随她迁挪。

“这是我的桌椅,久年不用都快烂了,压了些重物就响得没完没了。你帮我重新打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就行。”

落在桌面的手沿着边沿抚了四边。

他从绑在腰间的包袋里掏出了一个特制的卷尺,卷尺上每一个刻度都有凸起,在不同的位置还做上了特定的符号。

他拉开了长尺,贴在桌角进行度量。

指腹摩擦在刻度标志上反反复复,就量尺而言要比寻常木匠花费更长的时间。

特写在尺子上的镜头画面不经意挪移到了那双手。

那双残破而丑陋,甚至不能称之为完整的手。

刺在心口的酸涩有些发疼。

她急于转移注意,让心境回归沉冷:

“陈师傅做这行多久了呀。”

“好多年了。”

他的话很轻,也很淡。

她调试了一下夹在领口的收音麦克风,接着问道:

“你眼睛不方便,怎么想着做木匠呀。”

“我打小眼睛就不方便,能做的事情不多,没什么选择。”

只听“唰”一声响,卷尺收了回去。

他从包袋里翻找出一把小小的刻刀,继续弯下腰在桌沿上记刻着什么:

“以前山上有个老木匠,年纪大了瞎了眼,摸索出一套盲作的功夫。我是跟他学来的。”

“多不容易啊。”

那叹息声在演绎中过于工整,她的话像是履行着一个记录者表浅的职责:

“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并没有回应她什么。

而是将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往用浅笑一笔带过。

“陈师傅的眼睛是完全看不到了吗。”

画面特写在他的双眼。

那张英俊的脸不知被哪里来的薄雾笼罩,沉淀着挥散不去的阴霾。

“是的。”

“眼睛看不见了,最遗憾的是什么呢?比如,没有见过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再比如,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儿……”

她言中有意,柔和的话语变得有些冰冷。

扭转的镜头拉远,对准了他的全身。

她弯下身,悄悄动作。

特意在他脚边放置的障碍物不仅是给予观众的证明,也是她的报复。

“我没有遗憾。”

他摇了摇头,重复道:

“没有。”

微启的唇轻轻颤动。

他又说道:

“以前有,但现在没有了。”

刚要迈过的脚受到牵绊——

就在他险些倾倒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以前有,现在却没了。

他的遗憾会是什么呢?

她仰首望着他。

看着他一瞬惊心下的失措,流露出了一丝不忍。

脑海里闪过围屋里的村妇与稚儿。

仅有的不忍也咬碎吞下了肚。

想来他说的遗憾是没有结婚生子吧。

村里的男人多看重香火,如今他完成了一个男人的传宗接代的使命,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陈师傅,你要小心些。”

她松开了扶在他臂膀上的手。

撕扯去不必要的多余情绪,她继续抬起手机,摄取着眼前男人的价值。

“多谢。”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赵,你叫我赵小姐就好。”

她无意于他的恍惚,自顾自礼笑道:

“这功夫得做很多天吧。我这儿离你家可有些距离,要不,这几天中午你就留在我家吃饭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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