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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末生 第三卷 章台戏 第三章 三途忘川

[db:作者] 2025-07-06 17:28 长篇小说 2500 ℃

              第三章:三途忘川

  “一个不知哪来的散修,夸夸其谈,所言无据。怎知不是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哎,在没有出去之前,我已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徐仙长,我劝你最好一样这么想。试一试,总好过困在这里等死。啊~我倒忘了,徐仙长出身名门,大可等宗中师长来救。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算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上上之策,藏锋之名,名副其实。”

  “你……”

  阴素凝学识通达,一番推论众修士大都心中赞同。徐藏锋出言质疑,也有道理。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下决断。强敌在暗,【剑湖五奇】正是眼下最大的倚仗,若他们不一起动身,还真没多少人愿意跟着齐开阳与来路不明的阴素凝。

  若按阴素凝自己的想法,有楚地阁的弟子同行,已然足够。但又知齐开阳的脾性,多半不肯弃洛芸茵不顾。且前路不明,剑湖五奇的确是极大助力,恨就恨徐藏锋自视过高。

  这等大宗门出身的弟子,还是剑湖五奇之首。修为高,战力强,多年来不仅发号施令惯了,常被人捧得高高的,一露面就是同辈之中以他为尊的架势。今日战中被个刚拜入楚地阁的散修压了一头就罢了,战后自己束手无策,旁人言之有据,他又心中不爽。

  什么时候了还在摆他的傲气与大宗门弟子身份?阴素凝暗暗摇头,但这种人心高气傲,说是说不通的,一时无策竟打破僵局。

  “风仙子,不知可有方法找出界域关口?”阴素凝酸讽得徐藏锋说不出话来,齐开阳憋着笑。他随朝听政数月,对付这种人大有所得,当下心中倒有计较。  “正想一试。”风二娘道:“我与同门自陷入界域之后寻找关口一路至此,正顺着线索而来。”

  风二娘方才指挥若定,尤其那八名各宗弟子全仗她援手才保下性命。有她一席话,那八名修士又有所动摇。只见风二娘捧着司南,斗柄滴溜溜地转动,似在测算方位。

  “洛仙子无碍吧?”终于暂得安宁,齐开阳看洛芸茵被师兄质问后心情不爽,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

  洛芸茵正有满腔话语。

  在湖底得【碎玉璇玑】之后,始终藏在法囊中不敢取出。今日惶急之下动了念头,这柄宝剑居然有如许的威力,且对邪祟之物克制效果绝佳。【碎玉璇玑】似有灵一般,宝剑随主,洛芸茵本有感应。想起收起宝剑之前,【碎玉璇玑】像在打量齐开阳,恋恋不舍,仿佛久别的故人老友。又想起洛城一战中,柳霜绫曾说过他不惧邪祟。诸多疑团,当下又不得良机,只得按捺在肚子里。

  两人说些别后之事。危难时故人重逢,心中各有暖意。阴素凝在一旁看看齐开阳,又看看洛芸茵,一双温柔的凤目里似千回百转,带着笑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激战一场,诸修士真元大耗,轮着打坐调息。洛芸茵被徐藏锋呼喝了几句,心中不快。剑湖中得天命之剑而不报,在宗中兹事体大,多半这一路还要被数次问起。少女见齐开阳数月不见,功力大进,依然如初识时一样言谈口角着互笑互损,可亲可近,索性就地盘膝,嘱咐齐开阳帮她护法。

  掐指算来约莫有三个时辰,界域里越发阴沉沉的。倒不是阴气变得浓重,而是天色已晚,界域外的烈日即将西坠。

  在阴气横生之地,夜晚的到来着实不是件好事。风二娘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原先楚地阁弟子边行进边演算,根据罗盘推演的结果不住调整方向,行程要快上许多。现下强敌在侧,无人敢擅动,风二娘推演起来十分吃力。

  又等了个把时辰,修士们调息已毕,看长夜漫漫,前头不知还有多少危机,各自检视法宝符箓,默默无声。

  风二娘轻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修士们虽安静,心中均忐忑不安,见她终于推演完毕,登时有些骚动。风二娘行至齐开阳身边道:“齐道兄。”

  “不敢当,仙子可有推断?”

  “有一些,仅有一些。”风二娘轻轻摇头,似并无把握,又似叹息自己修为不够,道:“有件事,要先与道兄说清。”

  “请讲。”两人第一回贴近了说话,齐开阳看她一头银发如根根冰丝般飘扬,偏生肌理细腻如乳,莹白如雪。相比世间的绝色之姝,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看她两颊如刀刻般规整,一对青锋眉凌厉如剑,眉梢的小小弯弧又不失女子的柔媚。杏仁媚眼虽满是忧愁,时不时就精光四射,竟是个倾城美人。

  “奴家从前没遇过界域,只从古籍之中看过只言片语。”风二娘提高了音量,引得修士们纷纷侧目。她凝重道:“但据奴家推断,鬼域恐有不同。”

  齐开阳亦得恩师传授过界域的知识,听得十分认真,以两厢印证。

  世间有仙凡之隔外,亦有妖,魔,鬼同在。

  譬如万妖天就是妖界之域,烛龙王以绝世神通开辟的一块天地。与人间仙界适合人不同,妖界之域的一切都更适合群妖。

  再如无论你是仙官佛祖,都有陨落的可能,与凡人一样都要进入鬼界轮回转世。前代天庭原有相应的秩序,天塌地陷的一战之后,轮回破碎,鬼界崩塌。世间阴阳虽还遵循着大道的规则,但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轮回有序。

  至于破碎的六道轮回,天塌地陷之后便是一片混沌,便是四大天池之主都不敢踏足半步,遑论有人能修复轮回。

  据风二娘的推测,众人身处的这片鬼域便是破碎鬼界的其中一小块,只不知被哪位高人以大神通搬运至此。界域之间偶尔相互重合,譬如一座城池,进入的道路千万条。可寻常进入的千万条道路都通往凡间,若恰巧踏中其中一扇,进入后则是鬼域。想从鬼域脱身,就要再找到这扇门。

  说到这里,修士们纷纷点头,就连徐藏锋亦反驳不出。风二娘道:“我在典籍中读到,鬼界虽已破碎,各界域之间本就有大道通途相连。就是说,我们身处的这片鬼域,除了那扇重返阳间之门,恐怕还会通往另一个鬼域。”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若陷入鬼域之中转不出来,迟早同样变作无主孤魂,游荡在破碎的阴间。

  “风仙子,如前所言,这片界域是某位高人搬移至此,阴司鬼域之间既有通道相连,通道当不能移动的吧?会不会搬移之时,通道已然破碎?”阴素凝紧张问道。她不仅要逃脱这片鬼域,还得尽快逃脱,若是晚了被宗中发现,后果还不如留在界域之中死了便罢。

  “有可能,但是,最好不要。”风二娘深吸了口气,道:“通道若破碎,我们有可能被吸入虚空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嗡嗡之声顿时响起,修士们不敢高声,却忍不住交头接耳,齐开阳明显觉得一股绝望的气息正在蔓延。他心中亦有疑惑,恩师授业之时曾详述过界域之事,经年累月,对界域知识说得甚是详尽。唯独风二娘所言的阴司鬼域一说,齐开阳从未听过。

  恩师的本领,齐开阳出山之后渐有感知。若余真君可以对四天池群圣呼三喝四,恩师只有更高。风二娘看过的什么典籍若属实,恩师不会不知,顺带一提的事情,怎么从不说?

  风二娘举臂道:“齐道兄,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齐开阳料想时自己先前出手,功法对邪祟的克制被瞧在眼里。果然风二娘道:“齐道兄,你的功法似乎很有些不同。”

  一双杏仁媚眼,带着好奇与审视上下打转,齐开阳莫名其妙被看得身上有些发毛。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像被人的目光彻底看透,又像被人随意地予取予求。上一回有相似的感觉,还是易门之主凤宿云。

  “我的功法不惧邪祟,就是,若敌手太强,我说不清。”齐开阳心中思虑了一番,还是坦诚道。

  “齐道兄,诸位同道的生死,恐怕俱在道兄一人之手。”

  “呃……”话说得没头没脑,齐开阳道:“此话怎讲?”

  “不瞒道兄,敌手借助这片鬼域,阴气无穷无尽,我们这些人难挨得过这一夜。道兄不同,功法克制之下,邪祟莫可奈何,道兄大可以独活。鬼域现于世,各门派的师长都会赶来,在外一定在寻找破解之法。道兄安心等待,终能出去。奴家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个中凶险之大,难以想象,道兄大可不必陪着我们犯险。”

  “这么说来,我们不入鬼域寻找出口,就在这里死守。敌人再至,我打头阵不可么?”

  “亦可,但依奴家推算,素素姑娘未必愿意在人前现身。另外,坐以待毙,道兄的修为自保有余,要护住这么多人,恐力有未逮吧?”

  “风仙子……”

  “素素姑娘在此都如坐针毡,不难看出。奴家并没有恶意。”风二娘居然料事如神,道:“一切只看齐道兄决断。”

  “且稍候。”

  齐开阳唤阴素凝到一边,将前言说了一遍。阴素凝骤然变色,轻轻摇头道:“若被人救出,我们一定走不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反反复复来盘问我们这里的发生的一切。我瞒不住的!若是……若是被人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你要是问我,我宁愿在阴司变作孤魂野鬼,宁愿在虚空中永世不得超生,我都不愿留在这里!”

  “我知道了。”按齐开阳所想,留守原地是最好的办法,不犯险,把握也最大。但阴素凝意态决绝,相处日久,他心中不忍。

  “等一下。风二娘说的话,可不可信?”阴素凝紧张之下,唇瓣更加红润,颤了颤,道:“罢了,你……你可以留在这里,有余圣尊,没有人敢轻易动你。本就是我拖累的你,不要再为我犯险。”

  齐开阳咧出排洁白的牙齿,道:“信不信,走了才知道。界域之说,我多少懂得一点点。一起来,一起回。”

  齐开阳虽是少年人胆气豪壮,但并不自以为是,回到风二娘身边,道:“寻找出口,风仙子可有把握?”

  “不太多,比起坐以待毙,要多上那么一点点。”

  “诸位同道的生死,明明都在风仙子手上。就依风仙子所言,寻找出口比坐以待毙的强,沿途遇敌,我会尽力抵住邪祟。有言在先,若我做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风仙子莫怪。”

  风二娘露出欣赏的神色,道:“剑湖宗的同道,道兄怎么看?”

  “多一人多一份力量,最好还是同行。”齐开阳回身一看,道:“毕竟是洛仙子的同门,不好坐视不理。”

  “看来道兄已心中有数。”风二娘抿嘴一笑,如刀刻画般的清丽容颜绽放笑意,让齐开阳眼前一亮。

  风二娘与修士们说明状况,楚地阁同门自不必说。诸派修士则六神无主,比起趾高气昂的徐藏锋,风二娘更加让人亲近些,均有跟随之意。风二娘又向剑湖宗门人言道,这里已不安全,强敌随时会去而复返,不如先一道同行。至于寻找界域之门,等寻到了阴司鬼域的入口再说,到时任由自便。

  话说得在理,又让人有台阶下,徐藏锋点头同意。

  齐开阳当先,剑湖五奇押阵,风二娘居中,一行人摸索着寻路而去。

  天时已黑,穿过被烧成的白地,密林里除了灵星的几点鬼火,黑漆漆的一片。界域里遍布尸毒,尸虫,鬼花,阴草,无一不是致命的威胁,修士们不敢燃起火光,各持法宝,各睁法眼,小心翼翼。

  风二娘手中司南的斗柄指着西北方向,众人依向前行。每前行数十里,就感阴气更浓了些,透骨生寒。这片界域不知方圆多少,齐开阳一路感应,只觉四处都是浓浓的阴气,并不能及时分辨多寡。若是要他来找出路径,不知要走多少冤枉路。

  阴气更浓,多半更加靠近阴司鬼域的入口。阴素凝虽死都不肯留在这里等待高人营救,但一想到要踏入那面界门,再从鬼界寻找前往阳间的通途,不由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快行两步离齐开阳近了些,不知是他功法的缘故,还是男子身上阳气旺盛,阴素凝稍稍定神。

  这一路依着风二娘的示意,齐开阳在前开道,阴素凝看他坚定有力的步伐,一时芳心纷乱。他本可以不用犯险……

  又行了约莫五十里,阴气之浓,让密林如同墨染。若是先前的鬼火,必然被泼墨般的夜色掩去。可当下阴气深浓,鬼火越发明亮,斑斑点点,惨碧之色原本缤纷绚烂,此时只像一个个恶鬼的眼睛。

  “停步。”斗柄在罗盘上左右剧颤着抖动,似捉摸不定方向,又似预感到危机重重。风二娘的声音颤抖着道:“我们,在兜圈子。”

  “什么?”徐藏锋闻言从后赶上,忽闻此言,有些气急败坏。

  “上一回是颠倒八卦阵,这一回,又是什么?”风二娘并不动怒,只继续推演着罗盘。

  “不必推演了,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齐开阳盘算已定,道:“我们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是了!”洛芸茵目光一亮,道:“素素姑娘先前言之有理,鬼修会出来阻止我们,就是不想我们继续前进。那一片地方,就是他藏身,或是界域的关键之处!”

  “没错。颠倒八卦阵,既然能颠倒八卦,同样可以把界域之口的阴气颠倒,引我们离开。至于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兜圈子……”

  “因为这方界域实在不大,他再怎么引,都离不开多远。”

  阴素凝刚接过话,就见齐开阳展开玄功,一身金焰照得四周黑夜都染上一片金黄,道:“恶鬼既然盯着我们,躲藏无用!”

  金光照射之下,四周景物一变,视线所及之处,东北方正是先前烈火烧过的白地。齐开阳飞身而起,施展【朝天阙】双拳如连环挥舞,数百颗金丸射出,尽数轰在白地上。地面碎裂,浓烟滚滚,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来。

  修士们谨慎靠近,大洞如同深渊,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如一只鬼眼正凝视着众人。

  齐开阳手指一弹,又射出一颗金丸,金丸刚进入大洞光华消失。齐开阳明明还能感应到弹出的真元,金丸目不能见,好像被大洞吞噬了光芒。

  “是这里了……”风二娘轻吁了口气,看向齐开阳,洛芸茵,阴素凝的目光里赞赏之意一闪而没,道:“现在,进,还是不进!”

  齐开阳早已拿定了主意,道:“哪里都要殊死之博,与其在这里等着任人宰割,不如直接把恶鬼找出来。至不济,逼问他出口何在,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强。”

  “我们就在这里!”徐藏锋一张脸阴晴不定,沿途已几番考量,终究还是不愿犯险。人总是这样,对未知的东西抱有本能的恐惧,即使是锐意进取的剑修,生死关头同样会犹豫,同样会保守。

  “是么?好吧。”齐开阳咧嘴一笑,忽然拉着洛芸茵的小手纵身一跳。  少女猝不及防,娇躯一轻,被拽着向大洞坠去。阴素凝紧跟其后,风二娘向楚地阁同样点头示意,一同跃落。楚地阁弟子一走,各宗门的修士打定主意的跟上,还在犹豫的终究还是更信任风二娘,尾随而入。剑湖宗只余四奇在外,势单力薄不说,丢了洛芸茵,回头不好交代。直把徐藏锋气得怒火冲天,恨恨地跳入大洞。

  “洛仙子,得罪,不这样做,你师兄他们可不肯跟来。”齐开阳拉着洛芸茵踏上实地,立刻举手投降,连连致歉,道:“信我,外面比这里危险得多!”  在外时看不清大洞内部,一旦跨过那扇看不见的门,内里又是一番天地。落下时见一条长长的泛黄岩石地,仅可让三五人并肩行走。岩石地两旁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被这片天地之间的昏黄惨雾遮蔽——十余丈之外就灰蒙蒙的无法看清,正不知身处何地,更不知悬崖之下有何物。

  “赖皮狗!”洛芸茵原本心中有气。但听齐开阳之言,知他一番好意,不愿自己跟着四位师兄遭逢危机,只能亮出银牙,凶巴巴地骂上一句。

  “哎,人学坏,真的比学好要快得多了。”剑湖四奇被迫一同进入,阴素凝看齐开阳这一手简直像泼皮一样,简单,无赖而有效,忍俊不禁。

  “我倒想起一句话。活不明白的人,给他五百年,五千年,他还是活不明白。”齐开阳点了点额角。这一段在皇宫里耳濡目染,相较之下,徐藏锋虽是剑湖宗同辈翘楚,论起脑子,远远及不上朝堂里那些寿元有限的老狐狸。

  “齐开阳,尔敢!”徐藏锋赶至,怒不可遏戟指喝骂。

  “待脱险之后,徐仙长有什么不满,在下奉陪。”齐开阳笑嘻嘻地一拱手,道:“现在打起来,别让恶鬼看笑话。”

  “这笔账,剑湖宗记下了!”徐藏锋恨恨地一甩宝剑,发出声锐啸。

  齐开阳转身一白眼,动不动就把宗门挂在嘴边,就你也配代表剑湖宗?不过说来着实怪异,剑湖宗虽是豪门,并不比无欲仙宫高到哪里去。徐藏锋地位再高,毕竟是个道生修士,更比不得仙宫仙使。怎地态度差别如此之大?

  见诸修皆至,风二娘道:“如果外面的界域不太大,那么这里同样不会太大。”想来也是,搬运界域一事,不仅要有圣人的修为才能办到,还极耗心力。小一些的或许一名仙圣即可,若是大了,非得诸圣齐力才行。

  鬼修向来神秘莫测,更不与仙凡来往,料想数量不多。——提炼阴魂,熬炼阴尸,再引鬼气尸气入体,这种修行之法虽提升迅速,不仅大损阴德,更损自身。鬼修想入道生境比常人要快得多,但大多修到道生,要么阴德大损寿元速尽,要么肉身根本禁不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阴损东西,扛不住反噬而身死。

  他们正面战力虽说不上强,单论害人着实难防。若以凡人举例,鬼修就像那些专研下毒,偷袭的宵小。战场上万夫莫当的大将军,碰到这些伎俩稍一不慎,同样一命呜呼。

  “诸位。”齐开阳一抱拳,朗声道:“恶鬼猖獗,戕害人间,伤我同道。我辈既修天道,斩妖除魔份内之事。既来此地,当勇猛精进。恶鬼虽凶,邪不胜正,诸君协力,必能除去恶鬼,重返人间!”

  一席话声音清朗,言语朴实而慷慨,最重要的是,说完之后,齐开阳毅然当先向前。修士们被壮怀情绪感染,握紧了法宝,依次跟随者踏上岩石地。

  看上去像泛黄的岩石,踩上去更想砂砾。刚行十余步,就觉热风阵阵,脚下的岩砾都热得烫脚,偏生热风里又带着刺骨的凉意。小道两边的昏黄惨雾里冒出冲天的火光与浓烟,竟似一座座喷着熔炎的火山。

  阴素凝暗自苦笑。修士们所学都不少,这里越走越不像好地方,皇后娘娘心中的猜测同样在不停地证实。

  可看齐开阳步伐沉稳有度,坚定地踏着向前,方才那一段壮怀之言如引吭高歌般振奋,此刻犹在耳边。阴素凝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凝实坚毅,义无反顾向前走去。——柳霜绫在洛城之时,身处绝地,是不是这样坚强勇敢,一往无前?想要和他相扶持着一路走下去,是不是都要这样坚强勇敢,一往无前?本事大不大是一回事,面对难处有没有勇气是另一回事。绝境之中,勇敢或许能创造奇迹。  熔炎的炽热与刺骨的寒意交织着,不知又行了多远,前方传来潺潺水声。  “黄泉路,忘川河。”风二娘听水声有时舒缓如平湖,有时急骤若瀑布,有时又像清溪一样欢悦,轻轻吐出一席话。

  几乎是众修士们心中所想,闻言更加紧张。

  “忘川河?那不是还不错?”齐开阳回身笑道:“至少不是三途川。”  风二娘闻言露出个笑意。阴司地府,忘川河主遗忘,三途川主审判,的确忘川河好些。她笑起来分外不同,唇角微微下撇,似乎笑时带着些不屑与高高在上,道:“是不错,但愿我猜得对。”

  “若是忘川河,咱们打翻了孟婆,不喝她的孟婆汤。”齐开阳提步前行,道:“若是三途川……那就抢了判官笔,还阳去!”

  “小娃娃好大的口气。”清朗好听的声音随着人影缓缓在惨舞中现出。人影躬身一拜,转过身来,正是那个半人半鬼的鬼修。上半张脸清俊,下半张脸腐肉蠕动着咧开爬满蛆虫与黑色汁液的烂嘴,道:“刚巧你们送上门来,一同和他们做个伴。”

  惨雾缓缓消退,鬼修立在一只香炉前,香炉上插着三根残香,左右各有六面招魂幡,中央立着柄骨伞,似正在祭拜摆放着的三只石棺。

  岩石路已到了尽头,路边的悬崖立着两墙石壁,两道昏黄水瀑落下,水声激烈得如从九天而降。鬼修手一挥,三只绿色的石棺飞在水流冲刷之下,棺面被水瀑一冲,亮起金色的印记,似是用朱砂刻画的锁魂咒。棺内立刻响起惨呼之声,与锐物抓挠山石的刺耳声响。

  “活人棺?”风二娘手中司南无火自燃,斗柄不安地剧颤不已。她扯下一缕青丝缠住斗柄,道:“尸变!”

  话音未落,齐开阳已飞身而起。

  “太迟了。”鬼修咧嘴一笑,一张脸看着荒诞可怖。石棺应声而碎,三具尸煞破棺而出!招魂幡被尸气冲动,幡面招展,篆刻的经文化作锁链缠向齐开阳。  齐开阳大惊,只一次交手,自己的弱点就被看破。不敢让锁链缠住,齐开阳纵身左闪右避,颇见狼狈。

  “三途忘川水,诸位且看。”鬼修手一招,悬崖两旁的黄泉之水逆流而起,在空中凝成数面镜子。修士们只看了一眼,双目迷离,仿佛在镜子中看见自己诸世无尽的罪业心魔。

  正被心魔搅动,齐开阳吐气开声一记爆喝,将众人惊醒。三具尸煞已近在眼前,剑湖五奇忙展开五行剑阵,五色光芒闪过,尸煞被打了个筋斗。

  “这是……”尸煞依然穿着生前的衣服,一名穿着对襟褂子,左黑右白,正是东天池门下神机阁出身。一名浑身青衣,系出南天池门下青灵宗。另一名阴素凝再熟悉不过,一身的洁白,正是无欲仙宫门人。

  “你们绕圈子的时候,本座趁隙收他们为弟子,从此超脱生死,不受轮回之苦。”鬼修咧齿轻笑,声音越发地清朗悦耳,道:“你们一同拜入本座门下,同往大道如何?”

  界门之外,是阴阳两界交融之处。鬼修施展手段,不知伤了多少大宗弟子,最后精选这三人炼作尸煞。看这三具尸煞虽已失了神智,施展不得生前的道法,但肉身强横,剑湖宗弟子凌厉的剑光之下,几乎毫发无伤。

  修士们暗暗后怕,若留在外面,迟早是一样的下场。

  “狗屁!大道,我自己来修!”阴素凝取出紫金宝镜朝缚魂锁链劈面一晃。黄泉路上不见月光,紫金宝镜威力大减,仍打得三根锁链一偏。她飞身在齐开阳身边,道:“我来对付这些!”

  “好!”齐开阳看准锁链方位,身形一低飞速落在地上,足下一蹬,几乎贴着地向鬼修冲去。

  “冥顽不灵。”鬼修手一招取骨伞在手,轻轻顿地。伞上每一根骨节晃动,发出咯咯哒哒的硬物撞击声。岩砾地面龟裂,爬出数百只白骨怨灵。悬崖两旁的忘川河水中鬼哭声大作,伸出无数苍白鬼手。一条条无主的孤魂从河水中爬出,攀登悬崖。

  鬼修手一招,三具尸煞挡在身前,他双臂平举,道:“此处不仅是忘川河,不仅是三途川。这里,是三途忘川之地。入我大道,忘却前因,入我大道,消弭罪业。”

  孤魂闻言,啼哭着加速向悬崖攀爬。齐开阳已冲入百鬼阵中,一身金焰腾腾,双拳连挥,打得白骨怨灵纷纷碎裂。可怨灵太多,更有三具尸煞押阵,齐开阳被怨灵重重包围,左冲右突不得出,虽不被尸气侵扰,亦陷入苦战。

  风二娘咬着银牙,道:“百骸阴罗伞?诸位同道,只此一战,有进无退!”她祭起法宝,司南化作三丈巨轮碾过白骨怨灵,阵盘上的卦钉暴雨般倾盆而出,将怨灵射得白骨寸断。可怨灵不知生死,团团扑上,终将卦盘按住,再转动不能。  诸修见状,纷纷各祭出法宝,冲击白骨阵。——若不能摧毁百骸阴罗伞,这些怨灵与孤魂将无穷无尽。趁着孤魂尚未爬上悬崖,一鼓作气方有胜机。

  鬼修微微一笑,点燃【黄泉灯】。灯火的微光拂掠之处,修士们神魂如被油煎。苦痛虽煎熬,尚可咬牙忍受。修士们却惊讶的发现,每施展一次道法,每运动一次法宝,便有一股捉摸不着的幽冥之力从自己身上掠过,侵夺着自身的真元。不仅如此,真元被烧,连肉身上都现出道道创痕!

  “有他们的怨髓作灯油,滋味如何?”鬼修咧开骷髅嘴,指着三具尸煞哈哈大笑。

  修士们进退两难,刚一踌躇,两名修士被白骨怨灵扑倒,惨叫着被啃得血肉模糊。

  “冲过去!”齐开阳一身金焰,丝毫不受黄泉灯影响。他后退两步,金光罩定阴素凝,两人齐心协力。

  阴素凝祭出蓝旗,用紫金宝镜一晃,蓝旗席卷出一道蓝光罩住诸修士,修士们立觉神魂的煎熬与真元损伤大减。

  “洛仙子,随我一起!”齐开阳呼喊洛芸茵,当下他无力护持这么多人,只得退而求其次。

  洛芸茵闻声飞掠在齐开阳身边,借金光抵挡鬼气,左手莲叶剑,右手碎玉璇玑连连劈出剑罡,撕碎前进道路上的怨灵。诸修士们咬着牙,再不顾真元耗损,拼力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眼看白骨怨灵将被绞杀一空,鬼修将伞柄一转,伞骨飞旋,怨灵断裂四处的骸骨又自行拼接,复从地上爬起。齐开阳虎吼一声,趁着白骨怨灵还未站起,直冲到三具尸煞面前。

  徐藏锋的剑罡,风二娘的司南巨轮先一步到,一具尸煞吃了剑罡被打个扑跌,另两具则抱住司南巨轮。任由巨轮在胸怀里转动,割得身上血肉模糊,恍若不觉。  “不过如此。”鬼修笑了笑,撑开【百骸阴罗伞】。

  此时孤魂们已有一大批爬上悬崖,阴罗伞滴溜溜地转动,孤魂们轻飘飘地飞起扑入白骨怨灵体内。阴罗伞转动不停,每一根骨节都发出惨白的光芒。得了孤魂注入的白骨怨灵顿立不动,忽然一阵扭曲,化作一团团苍白火焰。

  “白骨阴火?”阴素凝勃然变色,看着铺天盖地的苍白火焰吞没一切地席卷而来,连连摇动蓝旗,蓝光灿灿,只支撑了片刻就被苍白火焰吞没。

  齐开阳见势不利,不敢再与尸煞纠缠,脱出战圈跳在阴素凝与洛芸茵身边,撑开玄功金光抵住阴火。阴火烧得三途忘川白茫茫的一片,修士们已全被吞没。齐开阳咬牙苦撑,道:“洛仙子,随我来,我出手,你也出手,打碎阴罗伞!”  “好!”洛芸茵面色发白,凝聚起最后的真元,两剑合一,只等决死的一击。  白骨阴火焚烧神魂,【八九玄功】虽不惧,齐开阳的真元却在迅速地抽空。举目四望,除了白茫茫的阴火,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所有人都已遭遇不幸。齐开阳咬着牙变换方位,尸煞被阴火阻挠视线,正怔怔地呆立。

  “这里可以?”阴素凝几乎已快提不起一根手指头,只紧咬舌尖保着意识不失。

  “等一下,再等一下。”齐开阳大口大口地喘息,还在按捺着等待。

  “困兽之斗,何苦来由。”鬼修俊目一转,竟然在苍白火焰中锁定齐开阳的方位。这一眼,直看得齐开阳面色一白,鬼修自知胜券在握,得意一笑。

  正要摇动阴罗伞,鬼修忽然看见人影闪过,那个一头银发,仙气飘飘的女子晃身入金光之中,在齐开阳脑后一切。少年遭了重击,登时晕去。

  正错愕间,银发女子相继打晕阴素凝与洛芸茵,素手一招,漫天的苍白火焰向着掌心狂涌而去。她一手吸入骨火,一手抚着晕去的齐开阳,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歇一歇,唔,我觉得你一定能胜这一场。不过,这一回,不能有那么多人死去。”

  转瞬之间,漫天阴火消失无踪,银发女子身上耀出银色的圣辉,忘川河水中的孤魂见到这股圣光,如避蛇蝎似地纷纷掉头,争先恐后摔下悬崖,扑进河水里。原本被骨火吞没的修士们全昏倒在地,身上却无伤痕。

  “你……你……”

  “焚血人呢?他什么时候修了鬼诀?”银发女子翩然一转,被吸走的白骨阴火从她指尖弹出星星点点,没入晕去的每个修士体内,唯独放过齐开阳。她好整以暇,道:“给他们留个教训,你就算了。”

  “你究竟是何人?”鬼修话音刚落,脸颊上已不明所以地挨了一记横飞出去,撞碎了百骸阴罗伞,压碎了黄泉灯。

  “本尊在问你话。”银发女子莲步游移,飘飘若仙地靠近,居高临下道:“照实说,否则,我会抽出你的神魂,打进忘川河里,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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