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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求偶记事 (17-25完结)作者:明日兔兔

[db:作者] 2025-07-19 20:34 长篇小说 1110 ℃

(十七)疫病

谢凛临行前那副不放心的模样,倒像是你定会不听安排,随意乱跑似的。

直至回了客栈,你始终还是有些不服气,抱臂倚在雕花美人塌上嘟嘟囔囔,只觉等待的这段时间委实漫长。

鸣玉却忽然道:“你的确不该冒险。”

你抬眸望去,见他眉峰紧蹙,碧色眼眸中隐有流光浮动。

“东南方黑雾蔽日,”他曲指轻轻敲着桌案,嗓音低沉,“恐是疫鬼作祟。”

你坐直身体,语气沉了几分,“你知道我怎样都会去的。”

“嗯,我知道。”鸣玉微微颔首,出乎预料地,却并非要阻止你。

而是自怀中取出一枚瓷瓶,放在案上,伸手推至你面前,“只是去前,要将此药饮尽。”

那瓷瓶还不足掌心长,瓶口很小,只是药液仿佛泛着奇异的金芒,定睛细看,却又倏忽隐去。

药汁入口,带着种奇异的腥甜,尤有异香在唇齿间蔓延。

随似乎感染风寒之时,你也曾饮过这药,只是这回异香更为明显……

你蹙眉思忖,不解为何忽然要你服药。

鸣玉看着你饮尽,才解释道:“饮下此药,可保疫病不染。”

你双眼一亮,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若有如此良药,方才为何不交予谢凛带去?”

鸣玉敛眸,“不够。”

“若是药材珍贵,大可高价收购……”

他轻声打断,“因为药引,是青鸾之血。”

你微微一怔。

这才想起他秉性温柔,最是心软,绝非藏私。

“鸣玉……”你的语气温和下来,“我的确想救人,可你同样重要。”

鸣玉安静地望着你,碧眸盈盈,澄澈似浸了清浅霜天,声音亦放得极轻,“嗯,我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他身形已化灵光散去。

鸣玉往返得悄无声息,没惊动任何人。

亲眼看过病患后,他大致列了几个方子,你们分头采买药材,将马车腾空,仅可能放下更多的必需品。

一切做得愈隐蔽愈好——若是异族爆发疫病之事被官府知晓,为永绝后患,恐怕会直接焚山灭迹。

黄昏时分,谢凛风尘仆仆归来。

他考虑得更为细致,查看了水源与畜牧,又将身上穿着的衣服烧了,这才返回客栈与你们会合。

你将另一支瓷瓶递给谢凛,打开时他眉头微微一皱,似是觉察什么,却不发一言,径自饮尽药液。

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向着被遗弃的山村驶去。

到半山腰时,马车已无法再前进。

你们将东西尽可能背负在身上,后半程山路,只能徒步走完。

山路崎岖湿滑,雾气沉沉地压在山林间,呼吸间尽是潮湿腐朽的气息。

鸣玉走在你身侧,忽然抬手递来一方丝帕,低声道:“掩住口鼻。”

你刚想问他为何如此谨慎,却在抬头的瞬间,僵住了脚步——

破败的茅屋歪斜地挤在山坳里,屋顶的茅草早已干枯发黑,墙壁用泥巴和树枝勉强糊住缝隙。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屋檐下,眼睛大得突兀,肋骨根根分明。

更让人心惊的,是那些横躺在屋外草席上的病患——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狰狞的黑斑,有些已经溃烂流脓,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你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你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谢凛稳稳扶住肩膀。

他难得没有调侃,只是沉默地收紧手指,“若是害怕,妹妹可以回去。”

“……我没事。”你摇摇头。

喉咙里却堵得厉害。

你的阅历太少,眼界太小,以至于从未想象过,大昭还有这样贫苦落后的地方。

鸣玉已经取出准备好的素布,仔细替你系在脸上,又拉过你手,戴上细布手套。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微微发凉,“别直接碰他们。”

你怔怔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最近的一个病患。

洁白衣摆拂过脏污的草席,他却毫不在意,俯身抱起蜷缩在草席上的幼童。

那孩子吐得满襟污秽,鸣玉毫不嫌弃地给他擦脸,取出水囊,托起他的头小心喂水。

(十八)治疗

破晓时分,临时医棚终于初具规模。

老农佝偻着背帮忙搬运物料,粗糙的手掌不断擦拭眼泪,“贵人不知,我们若敢擅自进城,轻则遭人驱逐,重则被捕入狱......”

谢凛正将一块白色细布挂在梁上隔断,闻言回头,鎏金耳坠折射着细碎光芒。

“老伯,请你放心。”他声音难得正经,“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任何人受委屈。”

老农又是哽咽着千恩万谢,一面招呼着尚有行动能力的族人将病患转移到医棚中,与其他人隔离开。

山民似乎极少与外人接触,却已十分信任你们,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就连孩童也躲在远处,怯怯偷看。

这番景象,难免叫人心酸。

你宽慰他们几句,见鸣玉已分拣出第一批药材,当即跑过去,一一学着辨认、煎煮。

第一日很快在忙碌之中度过,到了夜里,老伯提灯而来,说是已收拾出干净屋子,供你们歇息。

那大概已是山里最能拿得出手的一间茅屋,但仍是四面漏风,所谓床铺亦不过是几块长短不一的木板拼凑起来,粗糙铺着几层草席。

“条件太差了。”谢凛蹙眉,“我背你下山,在马车上睡。”

“你不累,我还嫌折腾。”你撇撇嘴,果断往草席上一坐,“别麻烦了,就这样凑合吧。”

谢凛垂眸看你片刻,没再多言,默默解下外袍,仔细铺在内侧草席上。

你枕着他的衣裳,正欲闭眼,忽而想起什么,“鸣玉呢?”

“还在诊脉。”谢凛望向医棚的方向,语气些许复杂,“他倒是......尽心。”

你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离开青要山前,鸣玉曾说过,神通不为一己私欲,只为济世救人。

心中倏地柔软下来,你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觉夜风穿墙而过,带着山间特有的潮湿寒气。

你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凛已合衣躺下,手臂一伸,不由分说将你揽入怀中。

“妹妹先睡吧。”他的声音低低的,“等你睡着,我去换鸣玉休息。”

“你……”你抬眼,目光恰对着他衣襟,中衣略微松散,隐约露出一小片肌肤。

在那莹白肌肤上,你所留下的咬痕已经淡去,只余一抹浅淡的胭脂色,仿佛雪地里零落的梅瓣,暧昧地烙在他肌肤上。

愣神间,谢凛已收紧手臂,将你搂紧了些,下颌抵着你发顶,轻蹭了蹭,“山间夜寒,我身上暖和。”

“……不用特地跟我解释的。”你撇撇嘴。

他低笑,胸腔微微的震动传来,“妹妹如今、不讨厌我了?”

你见对方还有心思讲这些闲话,索性伸手,在他腰侧掐了一把。

谢凛闷哼了声,却将你搂得更紧,哄孩子似地轻轻拍着后背,声色隐隐含笑,“我不说了……睡吧,明日还很忙。”

困意如潮水涌来,在他轻缓声色中,你很快意识渐沉。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线冷香萦绕在身侧。

你迷迷糊糊睁眼,朦胧中似乎看见鸣玉离开的背影,白衣被风吹拂,清冷得似要与夜色融在一处。

而身上不知何时多盖了件尤带体温的外袍。

翌日晨光熹微,你睁眼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山民习惯在溪边洗漱,你掬起一捧扑在脸上,登时被沁凉山泉激得困意骤消。

正拭面时,忽见不远处忽然腾起黑烟。

一路循去,便见谢凛站在焚烧坑旁,正同几个青壮村民一起将旧衣投入火中。

布料在烈焰中蜷缩成灰,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谢凛。”你唤他,声音不大。

谢凛抬头见你,叁步并作两步走来,一把扣住你手腕,拉着你退远了些。

“别靠太近,”他低声解释,“空气中都是灰烬。”

你有些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这些衣裳沾了病气,烧干净才安心。”谢凛的声音很淡,目光落在焚烧坑中,映着翻涌着的火光,“若留下来,原本没事的人也会染病。”

他不知想起什么,声音渐渐低了,神色略有些沉郁。

你微微一怔。

眨了眨眼,再看过去时,谢凛却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错觉。

等衣物焚烧完后,你们向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打探,才发觉这片山脉中,拢共竟有叁百余户人家,其中泰半住在一处,余下小部分人分散在不同地方,难以统计是否已经感染或接触过疫病。

等将这些人家一一走访完,留下必要的营养品与药物,已经又过去一日。

夜深了,药棚里只剩零星几盏灯。

鸣玉还在给高热的孩子换冷帕子,青丝随意束在背上,神情温和而专注。

你走过去,“歇一会儿吧。”

他摇头,声音轻轻的,“没关系。”

你忽然攥住他手腕,闷声,“已经两日未歇了,我很担心你。”

鸣玉动作微微一顿,抬睫看你,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光。

“我没关系的。”他长睫微微颤动,眼眸是湛青碧色,仿佛雨过天晴,人温声道,“我与寻常人不同,不会疲惫。”

你蹙眉,难以判断真假,干脆双手捧起他脸,凑近观察。

掌心下的肌肤细腻柔软,微微冰凉。

容颜神清骨秀,耀若光华。

只是脸色却仿佛有些苍白。

不对劲。

你皱眉看他,试图从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上,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凑越近,近到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不远处,忽然传来声刻意的轻咳。

谢凛抱着一捆新柴,目光在你们之间扫了一圈,挑眉,“莫非,是我打扰了?”

(十九)火光

话音落下,鸣玉方才如梦初醒。

他倏地偏过头去,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亲昵。

你倒是泰然自若,悬在空中的手再次贴近,指节轻轻蹭过他脸,故作惋惜,“再熬下去,人都变丑了。”

鸣玉向来注重容色,闻言果然下意识抚上脸颊,又像被烫到般匆匆避开,别过脸,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什么?”你没听清。

鸣玉仿佛极为羞恼似的,人完全侧过身去,从你的视角,只能看见他发间翠羽微光漾动,费心辨认,才听得他正极小声地问——

“变丑的话,你会嫌弃吗。”

你微微一怔。

待反应过来,倏地笑了,“当然会。”

顿了顿,才补充道:“所以,你要好好休息。”

鸣玉轻轻抿唇,仿佛仍有些犹豫,思忖许久,终于点头应下。

临时搭建起来的床榻并不宽敞,你睡在他们两人中间,几乎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条件有限,气氛自然毫不旖旎,只是……

你忍无可忍,蓦地睁眼望着谢凛,“别挤我。”

谢凛眨了眨眼,神色无辜,“我冷。”

说着,还往你这边蹭了蹭。

你颦眉,摸索着去够他手,掌心温暖,哪有半分寒意。

谢凛眸中却浮现些许笑意,五指悄悄合拢,将你手指拢在掌心,桃花眼微微弯起,声音在这寂夜中放得轻柔,“我怕妹妹冷。”

……遮完全是在无中生有好吗!

你气得要坐起来揍他,方才动作,身后突然传来“刺啦”一声脆响。

转头看去,鸣玉不知何时悄悄攥住你一角衣袖,仓促藏起手中碎布,玉白耳珠倏然染上薄红。

恐怕是你坐得太过突然,他没来得及松手,布帛这才应声而裂。

你:“……”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将外袍往身上一盖,躺平睡觉。

几日忙碌下来,此前接触过疫病源的村民渐渐显出症状,又很好地控制在了初期,身上甚至没留下那些可怖的黑斑。

重症之人的病情亦在稳步好转,虽还未能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但都精神极好,似乎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此情景,你虽松了口气,可是内心深处,却始终残留着那么一丝疑虑。

——哪怕鸣玉天生通晓医理,可你们所准备的终究不是什么仙丹神药,有些村民已是神志昏聩,浑身溃烂,为何不过短短数日,就能好转至如斯程度?

你虽知鸣玉不会藏私,已将自己所知所学,悉数分享。

可为何同样的材料、同样的火候,你所熬制的药剂,就起不到那样明显的效果……

你将盛着药汁的陶碗端给鸣玉,心中暗暗思索着,无意一瞥,却见鸣玉掩在广袖之下的腕上——

你猛地沉下脸色,一把拽过他手,将袖子卷起,“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他肌肤生来极白,本是冰肌莹彻毫无瑕疵,此刻从手腕到小臂,却交错着十数道伤痕,最上面那一道甚至尚未愈合,被你攥住,便有血珠渗出。

“……只是让药见效快些。”

鸣玉错开目光,睫毛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眸光沉静,“若不如此,他们撑不下去。”

你沉默不语,拽着他一直走到僻静地方,才松开手,赌气:“你这么厉害,干脆将血放干好了。”

鸣玉竟似思索片刻,认认真真解释,“我是青鸾之身,哪怕流尽了血,也不过修为倒退变回原形,并不碍事。”

“你还顶嘴!”你愤愤望他。

鸣玉便不说话了。

低着头,模样乖乖的,任你批判。

你原本要骂,见他脸色微微苍白,人仿佛清减许多,又心软了。

只是抬手摸摸他脸,“鸣玉,我会担心你。”

他睫毛微微一颤,好似有些意外,看着你的目光难得有些茫然。

“你和我们不同,你的血……若是有朝一日,被有心人盯上,你该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又凶起来,掐住他脸,像捏捏不听话的小动物,“莫非真让他们放光你血,给我留下只不会讲话的小鸟么。”

鸣玉脸颊被你捏住,话语亦有些含糊,只是却隐隐蕴着笑意似的,“等我变成小鸟,你还会认得么?”

你轻哼了声,“那是自然。等你变成小鸟,我就买一个大笼子,用明珠美玉装饰,将你骗入其中,再彻彻底底地锁住。”

他听了这话,非但不怕,神色却愈加温柔,竟似有些期待似的凝望着你,眼眸中的碧色似水盈盈。

就在此刻。

“咚——!”

擂鼓之声骤然划破寂夜。

还未等你反应过来,已有人踉跄着跑来,声音无措而慌乱,“快走……快走啊!”

那人翻来覆去地喊了几声,又朝医棚奔去,惶然招呼着其他人背起病患撤离,“官衙来了,我们赶紧往深处走……”

你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追上去,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谢凛按住肩头。

转头望去,他神情肃然,声色却很沉稳,“别慌,我们先下山看看。”

山道下数十位衙役举着火把,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

为首官员远远便振声道:“异族染疫,按律当焚!”

他像驱赶牲畜般挥动着火把,火星溅落在枯草上,腾起刺鼻的白烟。

你愕然,“疫病早已控制住,他们都还活着!”

那官员眯眼打量着你们,不知看出些什么,语气稍稍和缓,却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嫌恶,“几位贵人何必为这些异族冒险?若是这些贱民私自跑入城中……”

凭什么这么说。

他们无法回到故乡,没有国家庇护,只能像杂草般在石缝里求一线生机。

可不过是想努力活着,凭什么要被人这样轻易摧毁。

你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发红,竟却一时说不出话语。

那官员话至此处,似是失了耐心,手中火把高举,就要指挥着衙役掷出——

在这嘈杂纷乱的喧嚣之中,忽然响起一阙清越剑鸣。

谢凛站在前方,玄色衣角被山风吹起翻飞,身姿挺拔如军旗。

手中长剑出鞘,剑身寒芒流转,映着对面火光凌然。

他眉目凌厉,声线如满弓一般绷紧,一字一句,如切冰碎玉。

“定北大将军谢凛在此,谁敢越界。”

(二十)封山

山风骤止。

谢凛按剑而立,眼眸更甚剑锋锐利,亮若寒星。

鎏金耳坠落在颊旁,映着霜雪般寒凉的眸光。

场面一时陷入彻底的寂然。

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直至几息过后——

“定北大将军!?”

那名官员嗓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噎住,“将、将军怎会出现在此处?”

“本将行事,”谢凛声色淡淡,“需要告知与你?”

后排衙役中传来声极轻的嗤笑。

官员脸色乍青乍白,神色几番变换,人忽然似想起什么,用力挺直腰板,高声责问:

“谢将军若真在此行医,为何不提前通报州府?何况按云洲律法,凡异族聚居地爆发疫病,为防扩散,当焚山绝患!谢将军莫非是要徇私枉法?”

倏然,寒光乍现。

他手中火把突然断作两截,燃烧的那头堪堪擦过他脸颊坠地。

谢凛垂眸,慢条斯理地抹去剑身沾染的烟灰,语调反倒异样地轻缓下来,温声提醒,“阁下,谨言慎行。”

修长手指抚过冰冷剑身,秀美白皙如好玉雕琢,动作间,却带着叫人胆颤的压迫感。

“啊、啊……”

那官员脸色煞白,拉紧缰绳,哆嗦着要往后撤,惶然间身形一晃,竟自马背跌落。

他痛呼出声,又硬生生咽回腹中,仰头看着谢凛,犹自强撑着威胁,“律、律法……”

“律法第几条所写,本将军怎么不记得。”

谢凛步步逼近,剑锋在火光下泛着森冷寒意,眉目亦是寒凉藏锋,“还是说,云洲府尹自知管理不当,怕朝廷追责,索性一把火烧了,好死无对证?”

官员脸色骤变:“你——!”

他面色惨白,已是冷汗沁沁,环顾四周,见衙役们已露怯意,终于咬牙道:“好!既然谢将军作保,本官今日便网开一面!”

说罢抬手一挥,示意衙役后退,自己亦挣扎起身,只是竟却发抖得踩不稳马蹬,被亲信扶着,几次才爬上马背,勉强撑直后背,阴恻恻补了一句:“但封山令不可违!将军执意要与贱民共患难,便请好自为之!”

谢凛还剑入鞘,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不劳费心。”

官员咬了咬牙,终于调转马头,带着衙役悻悻离去。

待得人群远去,你们折返山中,却发现四下空无一人,就连原本安置在药棚中的病患都不知所踪。

直找了许久,枝桠间才传来窸窣响动,有孩童负着几件家当,颤巍巍从树上下来。

紧接着,草丛中、山洞里,陆陆续续钻出人影。

他们有着与大昭子民相似的容貌,亦用着相似的语言。

不同的,是他们都在狼狈地发着抖、噙着泪,怀抱着仅有的家当,惊魂未定,满是恐惧与害怕。

你看着看着,忽觉心头一酸,忍不住走上前,“……我会解决你们的身份。”

你伸手,触到老妇皲裂的手背,用力攥紧,一字一句,认真许诺,“大昭会承认你们,你们再也不必四处躲藏,从今往后,你们会拥有自己的田地与房屋。”

老妇渐渐睁大双眼,却仍是不可置信,茫然望了你许久,眼泪才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封山以后,物资没法再得到补充。

村民们虽有开耕荒地,亦养了少许家畜,但产量太过有限,只勉强能够饱腹,却远远不足以补充营养。

这样下来,病患身体恢复得也慢。

疫病导致高热反复,成年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还有孩童。

鸣玉一一把过脉,几番琢磨思量,将药方再叁调整过后,起身走了出去。

你跟在后头,见他站在高处,遥遥看着蜿蜒山路,眉目间带着轻愁,“若是我……”

“不必。”你先一步截住话头,握住他手。

他体温较常人略低,手亦如冷玉一般,被你牵住指尖,慢慢地,才染上一点温度。

你就这样安抚似地捏了捏他手,“情况还不算很糟……何况等这批病患痊愈,他们没理由再封山。”

你知晓以鸣玉的能力,若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再带回大批物资,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

可一旦身份暴露,往后,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必什么?”

身后骤然传来道清越嗓音。

转头看去,谢凛不知从哪找来一篮野果,见你望来,随手抛给你一个,“尝尝?”

你稳稳接住,递到唇边咬了一口。

酸涩的汁水霎时在口中爆开,酸得你直皱眉。

谢凛微微偏头,笑得晃眼,“怎样,好吃么?”

“这么难吃还笑。”你瞪他。

谢凛闻言,人却笑得更欢,耳坠在日色下闪烁着熠熠光芒,“老伯家儿子恢复好了,竟会做弓。今晚,给妹妹烤野兔吃。”

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愁呢。

你捏着野果,还想佯作生气。

可谢凛就这样看着你,眉梢眼角都流淌着笑意,那笑容毫无阴霾。

害你一时鬼迷心窍,忍不住也朝他微微而笑。

“好。”

(二十一)军令

封山之后,便只能靠山吃山。

好在村民们对这片山脉极为熟悉,攀岩采药、掘洞捕兔,都不在话下。

他们生活在这山林中,对于草药自有一番见解,只是缺乏系统性的知识。

鸣玉空闲之时,便会教他们医理,以及如何储存、处理草药,以便更好地发挥药效。

先前高热不退的孩子病愈之后,总巴巴跟在他身边,忙前跑后,俨然训练有素的小药童。

就这样日月更替,待得最后一名病患康复,花已开谢又一轮。

你们多留了小半月,直到确认再无一人感染疫病,趁着天还未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来时的马车仍在溪畔。

谢凛取出纸笔,将村民们的情况一一写下,吹响骨哨。

盘旋在上空的黑鹰立时掠过苍穹,俯冲而下,又在最后一刻骤然收爪,稳稳停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会有人送来身份文书。”谢凛抚过鹰羽,将盖了私印的信纸塞入黑鹰右爪绑着的卷筒,声色轻缓,“从今往后,他们会是大昭的子民。”

你点头,终于放心。

只是抬眸望着连绵山峦,见远山苍翠依旧,只是山花已谢了大半,难免惋惜,“花海只怕已过了花期。”

鸣玉宽慰道:“无妨,我们来年再来看。”

“阁下还要在妹妹身边、赖到明年?”谢凛放飞黑鹰,闻言看他,佯作惊诧。

鸣玉不欲与他争锋,并不接话,只是同你微微一笑,“走罢。”

车轮碾过满地落花,芳菲渐远,而秋意将临。

日头暖暖,透过细纱窗帘,灼得人昏昏欲睡。

你陷在柔软的垫子中,眯眼看窗外风景,感叹:“若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谢凛轻笑,“妹妹想去哪,我都陪你。”

感觉自己靠着的人微微点头,鸣玉亦正垂眸看你,眼眸湛青,隐蕴笑意。

你对上那双碧色眼眸,忽然觉得,“或许去江南也不错。”

又好似旅途有人相伴,无论前程如何,俱是悠然自得,无所挂碍。

偏偏世事总不肯遂人愿。

路程还未至半途,谢凛收到八百里急令。

——北狄王权更替,新王好战,趁凛冬未至大举入侵,令将军即刻披甲赶赴战场。

北境摩擦频繁,只是这回,你看他神情沉郁,却嗅到不同以往的危机感。

似是觉察到你的不安,谢凛眉目舒展,露出一抹笑意,“我与北戎交战多年,不足为惧。”

你点头,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低头,恹恹绞着衣带。

手中却忽然被塞入一物。

触感冰冷,分量厚重。

却是一枚漆黑鹰符。

你微微一怔,茫然看向谢凛。

谢凛只是看你,眸光深深,语气却很温柔,“妹妹出行在外,遇到困难,或许用得上。”

“有你在不就……”你声音渐低,忽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你理所当然觉得,他会一直陪着自己。

谢凛笑笑,轻轻替你将几缕凌乱发丝抚到耳后,低叹,“又要许久见不到妹妹了。”

余光忽然瞥见他一直系在身上的香囊,纹样早已模糊,似是常常被人摩挲把玩。

你突然脱口而出,“等回来,给你做一个新的护身符吧。”

谢凛似有些讶然,待反应过来,便如拨云见日,露出盈盈笑靥。

“好。”

谢凛离开以后,你与鸣玉依旧按着原计划,四处游历。

路途中行医施药,济困扶危。

谢凛先时还有书信传来,只是渐渐频率愈低,内容也愈发寥寥,直至某日以后,彻底了无音讯。

你心中空落落的,总有种古怪的预感。

偶尔想起在云洲所见,他身上那道几乎贯穿心脉的旧伤。

心有挂念,时日渐久,人愈发容易走神,就连滚烫茶水溅在手背都尤自未觉。

直至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拢住你的,感受到一阵凉意,才发觉面前灵光浮动,是鸣玉正在为你疗伤。

“就要入冬了。”他轻声说着,目光落在你脸上。

下一刻,周遭景象骤然变幻。

树影婆娑,你们再次回到了鸣玉隐居的山林中。

他说你状态不好,游历暂缓,你想了想,倒也赞同。

山中无事。

你闲得无聊,便找来材料,替谢凛缝制新的护身符。

估摸等到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之时,他也该凯旋。

直至密信辗转而至。

才知朝堂暗流汹涌,谢凛兵权在握,早成众矢之的。

圣上忌惮他威望,欲扶持副将,分权制衡。

那副将自命不凡,仗着御赐兵符独断专行,竟擅改粮道,致使粮草被截。

纵使谢凛有通天之能,亦难敌断粮之危。

偏则圣上听信谗言,为削弱玄甲军势力,援兵迟迟不发。

你沉默看完,将信纸付之一炬,独坐院中,静看树影绰绰,将信件中一字一句,反复思量。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你转身,正撞入双湛若秋水的碧眸。

而你错开目光,低声轻叙。

——“明日,我便下山了。”

(二十二)“哥哥……”

竹窗透进的晨光将你刺醒。

青要山风雪不侵,窗外花枝摇曳,四野静谧。

与你当初坠崖被他救下那日,几乎别无二致。

只是如今,心境已彻底不同。

你闭了闭眼,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鸣玉果然在庭中等你。

他拢袖而立,一身素衣,衣角被风拂过,流云似的缭绕在身侧。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望着他,语声冷然。

“天命无可更改,将星将陨,谢凛注定死在这个冬天。”他声色低缓。

这话落在耳畔,你只觉荒谬。

哪怕是关系最差的时候,你亦从未想过……谢凛会死。

你定了定神,转身欲走,“我要去见他。”

鸣玉却忽然攥住你手腕,指节微微冰凉,一如初雪。

“青要山有护山结界,你出不去。”他语气沉静,声音放得很轻,“就在此安心修养,直至战事平息。”

你静默了一瞬,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凉意,“说什么灵力只为济世救人,原来你并非无私。”

话至此处已彻底冷了神色,你抬眸望他,眸光冷如寒冰,“你是顺应天命,还是嫉妒他与我关系匪浅。”

话音落下,鸣玉睫羽微微一颤。

他神色却未动分毫,没有辩解,只是垂眸,沉默如山巅积雪。

你声音冷冷,“滚。”

他静静看你片刻,沉默离开。

一整日,你枯坐窗前。

心绪翻涌如暗潮,人却仿佛失了气力,怔怔看日落月升,树影婆娑。

月上中天,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寒意。

身后忽有衣衫覆来,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将外袍搭在你肩上。

鸣玉的声音低低自身后传来,“你一整日没进食,我熬了汤。”

你依旧不语仿若未闻。

直至那汤盏的热气逐渐冷去,你蓦然起身,回身一把拽住他前襟。

鸣玉被你拽得向前踉跄半步,双手急急撑住桌沿,才稳住身形。

他抬眸望来,还未开口,你已踮脚,吻住他唇。

他怔在原地,呼吸骤然一乱,手掌下意识扶住你后腰,睫毛剧烈颤抖着,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终是缓缓闭上眼睛,在这个吻中渐渐沉沦。

你顺势将他推倒在床榻上。

鸣玉毫无防备,落入软塌,散开的长发铺了满枕。

你跨坐在他腰腹间,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看那人眉峰微蹙,双手却无措悬在半空不敢碰你,手指修长莹润,尤胜垂帘珍珠。

你俯身,发梢垂落,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肌肤。

他胸膛起伏的幅度突然变大。

“别……”

鸣玉偏头,躲开你落在喉结上的吻,颈侧绷紧的青筋清晰可见,声音哑得不成调。

你轻笑,指尖顺着他的喉结滑下,感受到他吞咽时微微的颤动。

你忽然弯唇一笑,声音低柔,“你将我囚禁起来,不就是想做这种事吗。”

鸣玉错愕,眼底骤然浮现复杂之色,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你并不理会,只是轻蹭了蹭他,“如果不想,这是什么。”

炙热、硬挺,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温度。

你慢条斯理地扯开他的衣带,布料滑落,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

鸣玉呼吸一滞,手指终于忍不住扣住你的腰,却又不敢用力,只虚虚拢着肌肤。

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柔软阴阜在肉刃顶端缓缓磨蹭,待得爱液浸湿柱身,便双手撑着他胸膛,一点点吞吃下去。

“唔..…”鸣玉低低喘息,似是难耐,手臂肌肉绷紧。

你亦是不太好受。

粗拙顶端一点点撑开娇腻的甬道,身体被凿开的感觉如此鲜明,你撑在他身上,缓了几缓,才哑声讥笑,“你不就是……想如此……”

鸣玉微微一僵,眸中情潮褪去,脸色有些发白。

你见他如此,心中反倒一阵快意。

低头望去,却见那狰狞巨物方才没入顶端,茎身大半露在外面,已将嫩粉小屄撑到极致,边缘都可怜兮兮地泛着白。

你勉力坐下去,却觉柱身盘踞的筋络每进一寸都会磨到敏感之处,带起一阵陈叫人骨酥筋软的酸麻。

软肉好似被驯服了似的,痴缠着不肯放开,才抽插几下,相贴之处便传来暧昧的黏腻水声。

“呼……”

你一时有些脱力,伏在他身上,意识被情潮蒸腾得恍惚。

感觉那人小心翼翼拥住了你,故意在唇齿间呢喃:“哥哥……”

鸣玉动作微微一僵,碧眸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你佯作不知,只仰头索吻,一味与他缠绵。

好似只有这样伤害他,只有看到他难过,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

他的吻逐渐失控,夺过主动权,翻身将你压在下方,声色低哑。

“……为何要来招惹我。”

你勾住他脖颈,弯起眼睛,“别停……”

他眸色一深,动作骤然加重。

这一下入得极深,你被撞得身子往床头一顶,又被拉回来,极重极深地肏了进去。

花心被磨得酸软发麻,痉挛不止,好似要融化了一般。

汁液一股一股地涌出,还未来得及流出又被狠狠撞回穴内,水液四溅,弄得腿心一片湿淋淋。

钻心的酥麻让你就连积攒的力气都尽数消散,极致的、超过承受极限的欢愉不断冲散着意识,你浑身抖得厉害,十指不自觉紧抓着他后背,几乎字不成句,“鸣玉、鸣玉……呜……够了……”

感觉被叫到名字的瞬间,他呼吸骤然一乱,再次吻住了你,终于将白浊尽数灌入宫胞。

天光微亮,窗棂上还凝着薄雾。

你蜷在凌乱的被褥中,语气淡漠,仿佛昨夜的缠绵只是错觉,“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你声音平静,只是尤带着些许情欲还未褪尽的哑意,顿了顿,继续道,“我要吃镇上的桂花酥,你立刻去买。”

片刻的沉默后,身后传来鸣玉轻声的应答,“好。”

他起身,先为你捻好被角,这才温声道,“我很快回来。”

你闭上眼,只当作没听见。

直至门扉轻扣,脚步声渐远,你倏然睁开双眼,拥被起身。

以鸣玉的性子,平日里极少使用灵力,镇上来回一趟,少说要一个时辰。

趁着这个空档,你走至院前石阶,试探着伸出手——

如风拂水,无声无息,结界微微泛起一圈细微的波纹,旋即沉寂。

而你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

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昨夜以后,你身上已沾染他的气息。

你毫不犹豫地穿过结界,风雪扑面而来,冷得刺骨,而你却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清醒。

你要去找谢凛。

这里衔接的是第1章的时间线

(二十三)战事

北疆路远。

你换上粗布衣衫,将青丝束作男子发式,凭着鹰符信物,联系上谢家旧部,沿路采办粮草辎重。

商队旗号挂起,车马辚辚向北,越是艰难,心越定,背越直。

风霜侵染月余,你们一路隐蔽行踪,终抵烽火连天的北疆大营。

大营前,哨兵横枪拦路。

你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鹰符,扬声道:“我乃谢凛将军麾下鹰羽卫,奉命支援。”

鹰符玄铁铸成,形制简朴沉重,鹰首张喙,双翅内收,尾羽细刻云纹,在雪光中泛着凌凌冷芒。

哨兵一怔,收起长枪,请人速去通报。

你站在原地等候,风雪扑面,呼吸间冷气凝结成霜,有雪簌簌落满肩头。

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长鸣。

黑影如电光划破沉云,黑羽鹰自天际疾冲而下,围着你盘旋两圈,才缓缓落于马背上。

你抬手轻抚鹰羽,而前方,正有人快步而来。

谢凛未着甲,只披着件漆黑大氅,神情如霜下雪,尖锐、寒冷而沉凝。

很快,他看见你。

谢凛脚步一顿,神色一瞬间如骤雪消融,眼底翻涌着太多情绪,转瞬却都被他压了下去,只轻轻唤你:“妹妹。”

他解下大氅将你裹住,牵起你手,眉心蹙起:“手……怎么这么冷。”

“不碍事。”你虽疲累,见他无恙却顿时松了口气,扬起脸朝他笑道,“我带来三百精锐,还有八十车粮。”

谢凛轻轻点头,拢着你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

你任由对方牵着自己走进营帐。

账内暖意腾腾,炉火烧得正旺,铜炉里不知熬着什么,带着淡淡的药香与辛辣,熏得人鼻尖微热。

你拍落肩上积雪,解下大氅,正欲开口,却听得谢凛道:“粮草已至,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你霎时愣住。

一颗心随着话语直直坠落,人尤有些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着他,“你……要赶我走?”

谢凛站在火炉一侧,眉目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神情有些看不清楚,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

“此番妹妹运来粮草,帮了大忙……可这里是战场,你不该久留。”

你咬了咬牙,争辩:“我能派上用场。”

谢凛抬眼看你,那双向来盈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暗潮涌动,带着你读不懂的情绪,最终只低低一句,“妹妹能做什么?”

你心头一震,怒火倏然而起,“我与你师出同门,排兵布阵、带队奇袭,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可以。”

谢凛沉默,定定看了你片刻,忽然错开目光,轻声问,“妹妹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的。”

他在转移话题,如此拙劣。

仿佛一口郁气堵在喉咙,你几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衣襟,一把将他拽回自己的目光里,带着愤然怒意,“谢凛,你不能一直把我当小孩,把我排除在危险之外!”

他望着你近在咫尺的眼眸,骤然怔住。

营帐内一时安静得过分,只余柴火燃烧时的噼啪脆响。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着火光,明明暗暗。

谢凛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像是失了力气,走近一步,低头将前额抵在你肩上。

耳坠垂落,冰凉地扫过肌肤。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

他声音哑得几不可闻,带着罕见的脆弱。

“你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你怔忪片刻,轻叹了声,慢慢环住他的腰。

“而你对我同样重要。”

你在他耳边低声道,“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谢凛微微一颤。

拥着你的手臂搂得更紧,许久,轻轻点头。

凭着你带来的补给,大营中终于升起久违的炊烟。

兵士们围炉而坐,汤热肉香,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这一年天寒地冻,北境尤甚。

北戎经此荒年,牧草凋敝,牛羊瘦骨嶙峋,百姓食不果腹。

新王夺权不过数月,面对内忧外患,倾尽族力,急需一场胜利来昭告立威。

谢凛却始终沉静。

帐中炉火正旺,火光摇曳不定,在谢凛的侧颜投下一片沉影,将他眉目间的锋芒烘得凌厉。

他从案上密报中抽出舆图,铺展开来,指节轻叩,落在图上一处冰河与山隘交汇之地。

“妹妹带来的人马,都是鹰羽卫精锐?”

你点头,“精挑细选,皆可一敌三。”

“很好。”谢凛颔首,指尖在舆图上缓缓游移,点住一处,“北戎左翼驻此,地势险峻,易惊难守。我们本拟从正面强攻,但如今敌军已筑成严密防线,若强攻,只怕是力有未逮。”

你眉头微蹙,沉声问:“你打算如何破局?”

谢凛不答,食指划过错综复杂的地势,最终落定于一条不起眼的山道。

“你率两百精锐,从此处绕行,佯攻隘口。此处看似小路,实则通向北戎后营,一旦被攻,左翼必定回援。”

他稍作停顿,又道:“届时,我率军自冰面渡河,直攻中军。只要将新王斩于阵前,北戎军心必乱,此战或可一举定局。”

你略一思忖,已在脑海中绘出一幅杀局。

片刻后,抬眸望向对方,“比之副将,你更愿意信我?”

谢凛静了一瞬,声音低哑,“你能做到吗。”

你毫不犹豫:“定不辱命。”

谢凛凝睇着你,眼中情绪浮动不定,像是风雪中忽隐忽现的一点火光。

似不舍,又似骄傲。

许久,他颔首。

三更雪急,霜凝如铁。

你身披甲衣,身后两百骑人马无声而立,皆是一往无前之意。

你提马勒缰,回首望了一眼那座隐于风雪的营帐,旋即策马而出,直取敌营。

(二十四)消散

两百骑人马踏雪前行,号角未响,军旗无声。

夜风呼啸,吹乱战袍,天地万籁俱寂,连马嘶都被厚雪吞没,只余铁蹄碾雪的闷响。

行至隘口,你目光扫过前方黑沉山道,猛地挥手,点将突袭。

北戎左翼果然中计,调兵仓促而出,迎战佯攻部队。

你们且战且退,直至原处忽有狼烟腾起,北戎大营火光冲天,将整片雪原映得如同白昼。

你抬头望向远方营地,勒马止步,心跳轰然如擂,高声嘶吼:“撤退!”

佯攻之计已成,精锐小队不宜恋战,再留只会全军覆没。

你调马折返,风雪疾厉,削得脸颊生疼。

风中夹着敌军的怒吼,沉沉战鼓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你率领的鹰羽卫愈退愈慢。

侧翼一股黑骑突至,如潮奔涌,将你们包围其中。

“别慌!稳住阵型!”你高声指挥,眼见不断有人倒下,心却逐渐沉向谷底。

烽火燃起,本该接应的副将却迟迟未至。

心中那一点异样的预感,在风雪中逐渐放大。

倏然,一声鹰啼破空而至,玄甲将领自北侧横空杀出!

那人一骑破阵,玄甲染血,手中高举一颗血淋淋的首级,俨然是——北戎新王!

谢凛!

你心头狂跳,骤然狂喜。

新王一死,北戎兵士阵脚果然大乱,有人转头便跑,战线瞬间崩溃。

可喜悦未能维持太久。

你们本欲趁乱突破,可副将依旧未至,包围之势不减反增,援军始终不见踪影。

刹那之间,你忽而明晰一切——新王一死,北戎必将陷入动荡,未来多年皆无余力进犯。

而谢凛若亡,功勋自然尽归他人之身。

鸣玉所看到的未来,原是如此。

将星将陨,竟非死于敌刀之下,而是同袍之手。

你如坠冰窟,脊背生寒。

“撤!立即回撤!”谢凛怒吼,声音裹挟在凌厉风雪中,很快被淹没。

你咬牙奋战,一刀斩下逼近的敌军,忽闻战马哀鸣,只见马腿中矛,鲜血喷涌。

你身形失衡,骤然坠地——

天地旋转之间,一只有力手臂猛然拽住你!

谢凛驾马回返,单臂揽你上鞍。

你跌入他怀中,后背撞上那副冰冷战甲,面对如斯绝境,却听得对方浅笑,低声喃喃,“妹妹恐怕要和我葬在一处了。”

“这种时候别乱说话了!”你吼他。

谢凛笑了两声,声音发哑,人却弯起眼睛,“可不知为何,我每回看见妹妹,总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惹你生气,心中亦是极为欢喜。”

风卷残雪,你靠在他怀中,能清晰感受到他急促不稳的喘息,拢着你的手越来越冷,几乎和冰雪同样温度。

你忽然惊觉异样,猛地回身去摸,只觉掌心黏腻温热,带着浓重血腥。

“无事。”谢凛见你觉察,反倒温声宽慰,只是声音很轻很低,每一个字,都仿佛用上极大的力气,“妹妹不必、担心……”

该怎么办。

怎么办……

惶然间,腕上玉镯忽然泛起微芒。

一点点,像水滴落入平静的湖。

青芒湛湛,逐渐漾开,于腕间流转不息,越来越亮,几乎刺痛眼睛。

流箭破空而来,战马发出凄厉嘶鸣,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你和谢凛被掀下马,双双跌入雪地。

他翻身将你护在怀中。

北戎骑兵高举长刀,破风而至。

就在刃锋临体的刹那——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清越鸾鸣。

刹那间,暴雪倾然而至。

风雪愈演愈烈,追兵竟被呼啸的狂风生生逼退,不少人被从马上掀翻在地,大昭兵士却不受影响,仍如山峦站定。

九霄之上,云海翻腾,天空一线湛湛青色,云遮雾绕中,若隐若现一尾青色巨鸾,翅膀遮蔽半边天幕。

耳畔如有擂鼓作响。

那鼓声愈演愈近,不知是谁振臂高呼,“是援军!援军来了!”

高声呼吼中,兵士气势大振,一鼓作气反攻追击。

北戎军心已溃,主将战亡,骤雪之下更是四散奔逃。

谢凛挣扎着撑起身,见你安然无恙,神情终于一松,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你将他交给赶赴而来的亲信,顶着风雪,循着影影绰绰的身影而行。

那人站在风雪中,墨色长发被狂风吹得翻飞,如同展开的画卷。

“鸣玉——!”

你喊他,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飒飒风雪把声音全然盖住。

隔着重重风雪,太模糊了,他人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

青芒明灭不定,浮动如流萤,逐渐将他的身形包围,消散无踪。

大昭九十八年,北戎犯境。

天生异象,神迹现世,王师大捷。

青鸾入红尘,犯杀戒,扰乱人间战事,化光消散。

(二十五)求偶

战事既平,玄甲军凯旋入京。

街巷张灯结彩,坊间人潮如织。

旌旗猎猎,金鼓震天,马蹄铿锵,踏得青石皆震。

百姓夹道迎军,唢呐高亢喜悦,一路喧哗,而你混在队伍中,神色沉静,却无半点笑意。

——鸣玉消失了。

那日天寒地冻,飞雪满野。

他驭使天地灵气,逼退北戎主军。

而你亲眼看着他化作流光飞散,魂影无存,连一根翊羽都未曾留下。

只余天地寂静,落雪无声。

回京以来,你不知多少次梦见那一刻。

好友见你整日闷闷不乐、魂不守舍,实在看不下去,趁着谢凛重伤疗养,硬是把你从府中拖了出去。

正值上元节,夜市人声鼎沸,其中当属城南春宴楼最是热闹非凡。

你被一路拉到最顶层的雅间,只见雕梁画栋,檀香缭绕,微风拂帘,极好的景致。

“为何来此?”你回头看好友,情绪淡淡,语气也淡。

“你不乐,我们便寻些能让人乐起来的地方。”

好友眉梢轻挑,拍了拍手,便见屏风后缓缓走出几位少年,皆着绸衫纱衣,容色俱是上乘。

你对此无甚兴趣,又不好推却友人好意,只取来茶水,默默啄饮。

觥筹交错中,却总觉有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身上。

抬眸望去,那头看你的少年来不及避开,眸光慌乱地一闪,匆匆别过脸,白玉似的耳廓微微泛红。

他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岁,眉目精致,尚还有些许未褪尽的稚气。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你觉得好玩儿,招手唤对方过来。

少年怯怯坐下,似乎太过紧张,红着脸嗫嚅片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你见他拘谨,好心递了盏茶给他。

少年犹疑半晌,俯下身去,轻轻咬住杯沿,眸中含情带怯,欲拒还迎看你。

这……

你轻咳了声,正想正经劝他好好读书、莫做此行,却忽闻——

窗外一声清越鸟鸣响起,清脆如铃,穿过闹市繁声,一瞬落入你耳中。

你猛地起身,转头看向窗外。

帘外夜色如水,枝叶婆娑,重重叶影掩映下,隐隐绰绰露出一抹青湛碧色。

你几步掠去,掀帘望去,月影斜照之下,一只碧羽小鸟正栖于枝头,安静地望着你。

那鸟儿不过巴掌大小,与过去相差甚远,然而通体翎羽如缀青玉,绚烂斑斓,如染雨后天晴之色。

“……鸣玉?”你试探低唤。

那小鸾歪头看你,尾羽处一点桃红悄然浮现,像是羞怯,又似犹疑。

许久,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你心中陡然泛起惊涛,眼眶忽而一热,喃喃道:“你……不是消失了吗?”

小鸾歪头,振振翅膀,扑棱棱落在你肩头,用小小的喙拱了拱你脸颊。

你将他带回府中,忙不迭命人备笼子、铺软毯、缀明珠,细细张罗得一应俱全。

“你若只能做鸟,我便养你。”你坐在窗前,掌心托着他,一本正经地许诺,“打个金丝笼将你放进去,镶珠嵌玉的,谁都不能碰。”

小鸾听得翅膀扑腾一下,羽冠轻颤,却是摇头。

他振翅而飞,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串细珠,费劲地用嫩色小喙衔起,小心翼翼放在你手中。

你一时茫然,垂眸直看了半响,才恍然,“你这是、在向我求偶?”

小鸾认真点头,姿态端然,正经模样一如以往。

你忍不住笑出声来,“好罢,那我等你长大。”

哪怕数日,数月,数年又何妨。

你有钱有闲,总有事儿能消遣时光。

你算盘打得极好,却未曾想,幼鸾静静在你掌心停驻片刻,忽然往前几步,以爪构住你腕间玉镯。

那玉镯光芒流转,忽然化作一片星砂似的流光,一点点融入他羽翼中。

他展开翅翼,羽间流光涌动,青碧如潮。

刹那间,光芒四溢,清风如织,整个房间都被拢在湛湛明光之中。

下一瞬——

你被人轻轻拥入怀中。

再次嗅到那人身上极淡的冷香,你张了张口,分明要笑,开口却有些哽咽,“原来你早留了一手。”

鸣玉垂眸看你,神色依旧是熟悉的温柔。

“吾介入红尘因果,本该魂魄散尽。”他轻声说着,将你散乱发丝拢于耳后,“幸而你我当初游历济世,功德加身,天道仁慈,只让我散尽修为,魂体却是无碍。”

“可你这么久才来。”你同样抬手搂住他。

鸣玉低叹,有些无奈,“我醒来便在青要山,又是幼鸾之身,一路上……”

他倏然止住话语,似有些羞赧。

你想到那小小鸟儿奔波赶路的模样,不免要笑。

笑过以后,又有些愤愤,“早知道……我也不必那么……”

“我也不是全然算准的。”他声音低哑,“若是……”

“没有若是。”你打断他话,故作凶顽,“鸣玉,你以后都要听我的。”

鸣玉便也止住话语,温柔浅笑,“好。”

……

总体而言,你这番出府游历,收获十足。

只是这事儿若叫还在卧床养伤的谢凛知晓,恐怕要大闹一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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