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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遮莫寒藤刺客衣
巫山四峰有神仙,北峰清天南峰鬼,采药直上主峰去,野味却在晴雨涧。
凌风一路跟着潇月腰绕群山,上山峰,下溪谷,采草药炼成丹,补鲜鱼煮成膳,不说那潇月的道袍是愈来愈脏,凌风的衣衫羽扇,也破损不堪,徘徊山林之际,面目可憎倒也情有可原。
待凌风蓄胡满脸,蓬头垢面时,两人才到寻一处瀑布,准备洗净。
“居士,这??”
“怎么了?”潇月已经赤身入池,朝着飞瀑走去。
“天已转冷,怕是入冬。”凌风单脚点了点水,瑟缩岸旁。
“无碍。”潇月淋着瀑水,高声道。
凌风深吸口气,甫入水又疾上岸,池泊实在冷冽,最后只以湿巾洗净全身,并刮去鬓须,映着水面,露出一张清秀书生面孔,凌风满意地笑笑抬头,却倒抽口气。
“居士!”
“嗯?”
“您??您??蜕皮了?”
潇月看着瀑布冲刷焦痂,露出光洁新生的肤质,便将全身甩动,把一身乌黑墨皮,洗成了洁净白皙的弹嫩娇肤。
凌风看着水烟四溅的瀑下,旋身展露精壮身躯的居士,虽一丝不挂,但剑眉朗眸,挺鼻皓齿,果真是天上仙人,出尘飘渺。
盥洗完的两人,衣衫袍服也一并手洗去污,看着身旁焕然一新的居士,凌风有些不适应,尤其这样画中般才有的神仙人物,竟然与他一样在池边双手搓揉布衫,更是怪异。
“怎么?”
“呃??不,”凌风洗着内衫,随口道:“仙人们没有什么清净的法门?一纸符文,让脏衣熏体迅速洁净?”
“话本看多了。”潇月摇摇头:“即便有类似符箓,也不会这般奢侈。”
“那是??”凌风讪讪道:“那大仙们都怎么处理?”
潇月看着凌风一会儿,后者才恍然:“啊,自是有仆役待劳。”
潇月点点头,把湿衣架至火堆旁,虽仅着亵裤,但烤鱼煮水,收棚卷铺,却怡然自得。凌风见如此模样,猜想眼前这位大仙居士,应是与那些有众多仆役伺候的主不同,毕竟潇月生活起居均是亲手自为。只是先前一副铁面落魄道人的模样,上山下水,还不觉违和,如今换成仙人面孔,倒显得遗世独立。
“走吧,下山。”
“好,这次换爬哪座山峰?”凌风背起自制的竹囊。
“去牛铃村。”
“好,咦!牛铃村?”凌风跟上潇月,惊喜道:“真要下山了?居士莫至岔路又拐弯向山道行啊!但居士,咱们去那小村做甚?居士、居士、慢些,这青苔任多,卑仆刚刚差点一滑,那个居士??”
潇月不曾想,凌风竟是话唠,兴许是山林里鸟无人烟,不多话些,怕是枯寂,下山后理应能恢复那笑面书生模样。
这趟他们两人把巫山四峰都踏遍,连崩塌的日月峰也寻过,采了不少草药,为了方便携带,各又制了竹囊肩背,鹿茸、豹皮、兔肉云云也没落下,更是在南峰深谷采到一株老参,但那两把桃木剑却仍不见踪影。
自南峰而出,延山脚回绕至主峰,途径两个小村,将野味换了些鸡蛋米粮,解了口腹之欲,前行又再入一处小镇,添了两套新衣、鞋袜、符纸与蔬果,两位山林野人,摇身成了翩翩公子,而许久不闻人声的凌风,更是恍如隔世。
至主峰山脚,往东百里,落一村,便是牛铃。
两人未见村庄,先闻铃响,叮呤叮呤,使步伐都轻快了些。仲冬农间,牛群发懒卧路旁,见了生人也不理睬,犹自甩尾。
潇月问了问村民,那夏日里,因阿爷脚扭而上山采药的孩童,家居何方?询至三人,才知晓孩童唤做小猴儿,阿爷是村里猎户,木屋落村北。村民见两位仙神般人物进村,莫不惊奇,有得偷偷打量,有得大胆张望,就是那些回话的村民,唯唯诺诺,怕是平常怎么说话都给忘了。
依言而行,小村木屋少,多为砖房,三两错落而聚,邻舍最远不过十来步。凌风笑脸迎人,村民不敢对视,反倒潇月面无表情,孩童纷纷环绕。
“哥哥是神仙吗?怎这般好看?”“不是。”“大哥哥哪里来呢?”“巫山。”“哇!那个高高的巫山吗?”“是极。”
叽叽喳喳声中,潇月领着三两稚童,来到木屋,而凌风已先一步去敲门。
“谁啊?”“巫山主峰有客来。”
木门一开,白首老朽一望,只见笑面书生,英气逼人,木讷道人,和蔼可亲。
“两位是?”“猴阿爷,是巫山来的神仙。”“喂,刚刚大哥哥说他不是神仙。”“那就是巫山来的像神仙的,说自己不是神仙的哥哥。”
孩童们抢答,凌风默默退至潇月身后半步侧身,主仆立判,潇月举手按了按,让孩童们收声,才轻问:“是小猴儿的阿爷吗?”
“是勒。”猴阿爷困惑答道:“两位远客来寻咱孙?他惹祸了?”
“非也非也。”潇月眼漾笑意:“小猴儿在山上帮了我一把,这回来答谢的。”
语毕惊众人,稚童们喧哗,猴阿爷不敢置信,凌风亦是瞪大眼。潇月提了提手上的蔬果,猴阿爷这才慌乱说小猴儿不在家,又引众人入门。
“小猴儿去苗家帮衬一二。”猴阿爷待两人在客厅落座后,解释道。
潇月将果篮放置桌上,里头水梨、绿枣与椪柑,看得孩童们嘴馋得很,猴阿爷摇头,把它推了回去:“礼太重,万不能收。”
“苗家怎么了?”潇月不理被往回推的果篮,也不看屋内格局,只是细细看着猴阿爷。
“唉。”猴阿爷拉张木摇椅,缓缓坐下,摇晃道:“前些日子,就是那小猴儿采药回来没多久,有位常姑娘来寻向导,说要到巫山找落下的行囊,刚好苗家三兄弟有间,苗大与苗二便领走这份差事,却怎知,唉??遇着匪人,苗大便这样走了。”
潇月暗中掐指验证,应是破庙中那位丧兄少年,想着他磕头的模样,脸上泪痕与感恩交织,但望向兄长尸身时,又满腔怒火无从宣泄。
“苗家住哪呢?我们过去看看。”
“诶。”猴阿爷看两人起身,也想站起,却被潇月一手按下,坐回摇椅:“这怎么??诶,在东面,小树,领两位贵客前去。”
潇月对猴阿爷点点头,便跟着三位蹦跳的稚童,一起出门,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侯阿爷叫唤:“贵人记得回来拿果篮啊!这果子啊,糟老头吃不得呐!”
“晚些时刻再来。”潇月回首应声,继续跟着小树前行。
小树、小草与朵朵是邻居,均为家中老幺,平时老爱凑堆玩耍,亦因人小胆大,此刻竟当起仙人在牛铃村的向导来了。
这家挥挥手,那家摆摆头,一个个叔叔伯伯点头问好,让潇月将村里人给瞧个七七八八,村民与孩童招呼,也对潇月傻笑,直至一户砖房,众人才驻足,同样是凌风前去敲门,但手未落门,便已拉开。
“咦?”猴儿本要外出,甫开门便看到众人。
“猴哥,神仙哥哥来寻你啦!”小树上前笑道,凌风又退一旁。
“这位是??”猴儿看着与村庄格格不入的两人,一脸困惑。
“你在巫山主峰坟前磕了头,又拜了拜,眼下确认不得我了?”潇月上前一步。
猴儿抓头回想,张眼细瞧,猛然倒退几步,愕声:“鬼、鬼??鬼大哥?”
“啊?”潇月摇头:“怎成鬼了?”
猴儿一脸惊喜上前:“哇!那天大哥满脸焦黑,双眼通红,把咱吓得一个怕讷,下山后还躺了好几天,大伙都说是惊了魂。”
忽然又有一人从屋内迎出:“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大侠的??”
闻声辨人,潇月果然看到那破庙中的少年,点头招呼。虽然潇月肤色与衣袍都变了样,但少年一看到,便激动上前:“果然是大侠!”
“你便是苗二?”潇月点头招呼。
“回恩公的话,是的,家姓苗,排行第二,长辈也可唤我猫二??”苗二又揽着一个冒出头的小子道:“这是幺弟,苗幼,恩公唤他猫幼也行。”
村里识字少,贱名好养活。
人多便没进屋,聚在屋旁菜园间话,听闻潇月来答谢猴儿,羞得他搔首顿足,潇月又捏了捏苗二筋骨,对凌风问道。
“你前日已能感应天地气息流动了?”
“是。”凌风颔首:“多谢居士栽培。”
“明年开春,便能入门炼气了吧。”潇月感慨。
“是!”凌风也有些激动。
“我看苗二根骨惊奇,你将虎型拳传给他,可好?”
闻言,凌风竟是愣在原地。
第十三回 盘飧市远无兼味
凌风思绪飞转,想来当初居士引他入门,便是存了将他一身武学传授出去的心思,但仙法与武学可不对价,居士这盘算可亏大了啊!还是居士有什么思量??
“嗯?”
“当然可以,完全可以。”凌风赶紧回应:“不过??纵然苗二天资卓绝,传授这套拳法,也得耗时半年。”
“无妨。”潇月摇头:“我俩便在此村借住些时光,你授拳,我启蒙。”
“启蒙?”
潇月微微点头,转身蹲下,看着一群孩童与青年:“教你们识字可好?”
猴儿与苗二,一脸激动,其馀几位稚童却一脸困惑,潇月道:“回去跟父母说说,来学识字,学得好,便有糖吃。”
“糖!”孩童们欢呼一声,便跑个没影。
猴儿与苗二对视一眼,齐身下跪,潇月也不拦,只是颔首。
总说穷文富武,苗二习武的开销不小,但有潇月与凌风后援,不论是采药捕猎,还是饭食滋补,均无大碍。
村庄孩童想识字,愿习字的可不多,有得三天打鱼,两日晒网,潇月也不强求,来来去去,最后仍勤奋好学的,也就十来人。他们在村旁空地,用圆石围了一小圈,作为教学之地,潇月折了根树枝,聚了好些土沙,便在地上书写,待学童记下后,便抹去,再令学子纷纷默写。
凌风暂居苗家,苗家长辈均已故去,砖房内两寝一厅,两兄弟各分一寝,凌风借住后,两兄弟合挤一室,倒也如长兄在世时模样。
潇月则借住猴儿家,猴是村里误传,祖上实际姓侯。木屋仅有一寝一厅,说寝厅是文雅,两室不过用草帘隔开,爷孙俩共睡一席,厅里小桌木椅,猎刀竹囊等均挂墙上,虽是借住,但潇月多半在屋外打坐,偶尔疲惫,便拉张跟猴阿爷学制的摇椅,坐摇入眠。
随着两人入住牛铃村,村民对两人越是陌生与熟悉。
凌风对往来每位村民,客气而疏离,虽总是笑面迎人,却像村长与里正般,即便每天见面,仍陌生得很。
如画中仙人般的潇月,起初身上仙味浓厚,村民们与他应对回话,甚是紧张,但过些时日相处,人味就多了起来,他会拿果子换鸡蛋,取兔皮换米粮,教习完便送孩童回家,与童父母间话家常,赞扬孩童认真,并送些蔬果,或是叮嘱又忘字漏辞。
村民晓得江潇月,道号披星,可唤居士,叫他道长也无妨,却不晓得凌风姓啥名甚;知道潇月喜素斋绿蔬,拿些去换,可得草药、野味或果子,却不知凌风偏好性向。
农村除夕,潇月与侯家爷孙,兼着苗家兄弟,一同围炉,猴儿与猫二大快朵颐,两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阿爷则拉着潇月喝果酒,说那晴雨峰有多少大虫,他年少时多武勇,单人一刀,就敢上山云云。
凌风笑着吃饭,一会儿看看猫幼啃鸡腿,一会儿盯着衣袍已旧的居士,一会儿又看着渐渐茁壮的猫二,以及言行举止越来越像潇月的猴儿,一时间,他觉得江湖厮杀,恩怨情仇,竟好似上辈子的事情。
待月明星稀,众人睡下。凌风步置潇月身旁,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跟村民赠予的米色棉袄,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假寐。
“居士,到底何意?”
“嗯?”潇月没有睁眼。
“您贵为天上仙人,莫说再进一门的筑基小仙,即便是刚入门的炼气修士,都能号令一方,但如您这般,难道是入世隐修?”
“还债罢了。”
“便是猴儿曾在山上将你唤醒,这恩典也有些重了。”
潇月终于睁眼,看着罕见的严肃面孔,摇了摇椅:“直言无妨。”
凌风握拳:“居士待我,恩同再造,若有所求,请务必相告,凌风拚死也要助居士一力。”
这是情义之言,江湖走跳之人若闻此语,定是感动万分,交心莫逆。
“我之所求??”潇月仰望星空,缓缓道:“??再见一见父母,拜一拜恩师,抱一抱道侣,此求??你能助焉?”
凌风苦笑,心想道长顾左右而言他,人死不能复生,这般求愿,不过是感怀而已。
“爱莫能助。”
“那是了。”潇月再度阖眼。
凌风拱手,肃立一旁,守整夜。天方微亮,鞭炮四响,拜新年。
初二,潇月传授猴儿《星火功》初篇,取名昊雨,侯昊雨与侯阿爷,拉着潇月祭拜祖先,泪如雨下。
初三,无事。喔,凌风入门,成炼气修士。
初四,牛铃村族祭。初五,苗家兄弟上山采药。隔日,潇月以村为阵,四方插剑,苗家为眼,引气聚灵,替凌风稳固根基。
灵气汇聚自会牵动云雨,立春迎雨水,春雷乍响,万物复甦。
潇月于蒙蒙细雨中画符,非是真画,而是取木为笔,以地作符,教导凌风与昊雨。符箓不讲悟性,却求毅力及细致掌控。
凌风初聚灵气,自是难以微控,惟有勤能补拙,昊雨更是凑个热闹,提前学个形似。
两人各自练习,潇月独去村外绕转,至四方取回木剑,忽心有所感,快步回苗家屋。
“放下。”
屋内一位白衣姑娘,闻言瞪眼回头,看着门口俊朗的男士。
“寅兔。”
“阁下认错人啦。”姑娘放下桃木剑。
“又想登顶十回?”
姑娘羞面通红:“秽言污语,不堪入耳。”
“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潇月从袖中掏出小圆石。
“诶!”姑娘揭下面具:“情郎甚是厉害!小女更了衣,换了脸,连胭脂都改用别家,情郎是怎么认出的呢?”
“别拉拉扯扯。”潇月将寅兔推开,虚空一抓,灵气卷剑,直接将桃木剑收回乾坤袋。
“道长好无情。”寅兔跌坐木椅,哀戚道:“说什么弃了这单,自会上门赔罪,害得小女左等右等,都成望夫石了,也没等到道长驾临。”
“唉??”潇月在桌旁坐下:“时候未到。”
“情郎莫再甜言蜜语欺骗小女,这等负心行迳??”寅兔挪臀,坐到潇月身旁,伸手抚上他的脸:“情郎也戴了面具?竟是如此俊俏!”
“男女授受不亲。”潇月拉开素手:“这才是贫道本来面貌。”
“嘻嘻??”寅兔眯眼瞧着出尘无暇的脸孔,陶醉般的将身躯的倚靠在潇月身上:“情郎吃干抹净便不认人了?”
“何来此说,是你先将我推倒的。”
“但情郎将小女折腾一整晚,害得人家臀腿瘀青肿胀,齿痕满身。”寅兔几乎要坐到潇月的怀里,白衫紧紧包裹的双峰压在他的手臂,明眸皓齿的脸蛋在他耳旁,吹气如兰。
潇月站起身,手指门口:“请回吧。”
寅兔柳眉倒竖:“不回!道长是负心郎,小女可不会再上当啦!”
潇月无奈转身,正欲出门。
“何况,我已怀了你的骨肉。”
潇月一步回至寅兔身前,迅手直抓她的手腕,灵气探身一周,便知寅兔信口开河。
寅兔才一眨眼,手腕便被抓,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投入潇月怀中,紧紧抱住。
“这回,不再让你走了。”
“你??”
“恩公??”采药完,下山回村的苗家两兄弟,一进门就看到两人相拥,尴尬退后:“打扰了,我们先??”
“别。”潇月早已听闻来人脚步,正欲出门避嫌,不想被骨肉一词拿捏,才被看个正着,连忙推开温香软玉:“误会误会,快进屋。”
“咦,是常姑娘?”
寅兔对苗二眨眼,喜道:“小兄弟竟长得这么高啦,要追上你大哥了?”
苗二露齿一笑:“不知,但比大哥能打却是肯定的。”
寅兔也对苗幼招呼:“猫幼,怎不说话?”
苗幼点点头:“见过姐姐。”
放下竹囊,招呼落座,正好两兄弟此番还打了野味,加上潇月取出之前炒过的豆子,配上四杯青茶,随意吃食,家常叙旧。
一桌四边,本应各坐一方,偏偏寅兔硬是挨着潇月,即便跟苗家兄弟话语,也不时痴情望着潇月,看得苗二心中揣测,倒是苗幼依旧闷葫芦,专心用餐。
“带我去给你们大哥上个香吧。”见吃得差不多后,寅兔肃穆道。
“好。”
众人起身,寅兔又揽上潇月手臂。
潇月抽手制止,让人以为是对欢喜冤家。
第十四回 樽酒家贫只旧醅
“情郎何时回娘家呢?”
寅兔化名常姑娘,自从她在牛铃村落脚后,这话,早中晚会各问潇月一次。
众人对寅兔的反应也不同,昊雨潜心修行,跟常姑娘只是点头之交;凌风则是笑里藏刀,言语机锋不断,往来过招数十回,双方都探不出各自根底;苗二已将虎型拳学全,差的是气力打敖与对敌经验,于是便和凌风与常姑娘时常拆招演武。
常姑娘借住朵朵家,亦常跟着孩童习字,更三番五次“夜袭”潇月,但无一不被凌风化解,害得她满腹幽怨,恨不得将凌风生吞活剥。
凌风时常伴守潇月身旁,耳提面命,诸如最毒妇人心、红颜祸水、无事献殷情云云,听得耳子几欲长茧。
不过寅兔总能趁其不备,贴近潇月,时而跺足,时而娇嗔,语气哀愁,身姿婀娜,三句不离何时动身。
“快了。”潇月只能如此回应,但在苗二拳脚越发纯熟后,便改口为:“真的快了。”
凌风耗时一季秋冬,才炼气入门,而昊雨不过两月,便堂堂入室,天地灵气再度汇聚牛铃,村民不解,只觉雨水充沛,当是个好年。
见苗二与昊雨逐渐长成,潇月又改口:“确实真的快了。”
潇月先在侯家后院埋了三瓮状元红,后在苗家菜园埋了三坛女儿红,左留三本手抄《千字典》,右刻五副对联在勤学子家门,内强建屋舍砖瓦,外疏通田陌沟渠。
夏满芒夏暑相连,潇月唤上昊雨,两人步行出村,往巫山主峰而去。
“我欲远行。”
“恩师??”
“说了别叫我师傅。”
“师傅说得算。”
“唉??”潇月摇头,继续说道:“我离开后,你上主峰,绕至晴儿坟前,帮我祭奠一番,然后再往东,有处峭壁,以你现下身手,自当无碍,沿壁翻身而下,有一洞穴藏在木灌后,洞里有经书典籍,你拿去学习,还有《星火功》后篇,你依书修行,可至炼气后期。”
“好勒。”
“苗二若去找震天虎寻仇,别拦。”两人步至山下立牌,潇月示意继续前行:“但他年方十六,不是对手,记得将落败的苗二带回,若是震天虎欲下杀手,你得护着点。”
“那当然。”
“至炼气中期,可去清天云雨宫拜会一番。”潇月想了想,才慎言:“若黑虎帮恶习不改,便请方丈出手,又或是待苗二踏入顶尖之流,你俩联手除去。”
“徒儿可依恩师名号上山拜见?”
“自然,披星居士的名头还是有点分量的。”
“好勒!”
凉亭空荡,两人入座,昊雨问:“徒儿定不损师傅威名,倒是我们仙门可有名号?”
“古时有奇人异士,谶纬卜卦,祭祀天地,称巫。”潇月从乾坤袋中取出符箓,放置凉亭石桌:“我等便是巫后,家师曾为情所困,郁郁而终,仙去前,耗尽财宝,解忧一回,将恩怨尽数了结,但也跟其他仙门断了瓜葛,所以百馀年来,已再无巫山派。”
“那我定要重振门派威风!”
潇月摇头:“不争不争,什么天下第一,甚是无趣,修仙修仙,修成仙前,先把己身给修好,巫山五峰,不对,四峰,周围七村五镇是根本,北峰两村一镇有清天云雨宫照应,应是无碍,惟,馀下居民你得费心顾好。”
“这是何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地灵气有限,根本之处若有妖魔出世,定会分去你修炼所需灵气,甚至反客为主,占走巫山。”
“但若有大侠或修士长成呢?”
“自是有德者居之。”潇月看着昊雨双眼:“你若德高望重,正派修士是夺不走你根基所在的,但若你堕入邪道??”
“万万不会。”昊雨吓得差点跪下。
“这些土灵符你拿去,但得留一两张供临摹之用,等你有七成制符之能,便无妨了。”
“谢谢师傅。”昊雨将桌上灵符收好,忐忑问:“恩师这趟远行会很久?”
“非也。”潇月想着解忧阁主金丹的实力,此行若相安无事,自是大吉,不过解忧阁三番两次派寅兔来夺剑,恐怕难善,若有个万一,那便是生死两隔了。
不过潇月并无太过忧虑,毕竟自从夺了黑虎帮智囊,他便能修复金丹外部裂痕,等苗二拳法初成,他已能补全金丹,而当昊雨入门,金丹也终于恢复运转,这才是他肯走一回解忧阁的底气所在。
“若徒儿到炼气后期??”
潇月回神,想着昊雨的悟性与中品灵根之资,若欲筑基,约莫也是五十年后了。
“这是辟邪玉。”潇月从乾坤袋中掏出墨绿圆玉,玉中雾气缭绕:“若欲邪物,此玉转黑,欲妖转紫,欲魔转红,欲精转黄,若想寻我,注入灵气,它将指引方位,跟着走便是。”
“谢过恩师。”昊雨打趣道:“有吉利些的颜色吗?”
潇月摇头:“最吉莫过墨绿。”
“那??凌风师兄?”
“他不算你师兄,唉,罢了,都只是称谓。”潇月遥望顶峰:“他的业,比你重得多,这里庙小,容不下他的心机,我得带他去更高更广的天下,而巫山??此后便交给你了。”
前头话语还好好的,但最后几字却重逾万金,更有种托后之意。
“恩师别这样,我会哭的。”
“你也是个重情的,跟仙师一样。”潇月感慨:“啊,可别跟苗幼好上了,你已入门,到时仙凡寿尽缘了,又是锥心??”
“师傅在说什么啊!”昊雨急得抓头。
“嘿,苗幼可是女儿身。”潇月语出惊人,听得昊雨都忘了抓头。
“这??猫幼?”
潇月莞尔。
昊雨看着恩师的脸孔,这是打从他跟师傅相遇以来,首次看到他的微笑。
师傅说他重情,但其实他自己,却是自从师娘走后,一回都没笑过。
“师傅定能一帆顺风,逢凶化吉。”
“一路顺风,一帆风顺。”潇月伸手揉了揉昊雨头发:“洞里书籍多看,免得闹笑话。”
如此细细叮嘱半日,凉亭偶迎过客,两人分别招呼,一人坐,一人立,过往山友,莫不以为是父子。
“走了。”潇月起身。
“徒儿再送送师傅。”
“奉茶已空,回村添新茶吧。”潇月抬手制止:“凌风在等我了。”
“师傅还没跟阿爷道别呢!”
“昨晚已喝过两杯了。”潇月步出凉亭。
“猫二、小树、小草、朵朵??”
“我竹囊里,还有包糖,找时机,分了吧。”
潇月南行,一步数十丈,最后一句分了吧传来时,只剩天边一点身影。
昊雨热泪盈眶,冲出凉亭大喊。
“大哥、居士、师傅,猴儿、徒儿、昊雨,替您镇守巫山四峰??”
“待?您?归?来!”
第十五回 肯与邻翁相对饮
出了巫县,沿驿道往南。愈走愈是湿闷酷热,俗谚南船北马,舟筏轮艇,渡大江小河无数,历时两个月,才至楚国边境。
泽郡于边楚,出了国界,若再南行月旬,则湿气全无,空有荒漠,大漠如天槛,隔分齐楚,齐之疆土略同于楚,两国止戈已数百年,一来黄沙难渡,行军不易,二者妖魔扰境,无暇分身,三则仙凡订下共识,仙斗不祸黔首。
泽郡西隅,青渔县。夏末秋初汗如雨,凌风苦着脸哈气,棉衣布衫早已换成葛麻短襟,纸扇沿途不曾停下,每遇井水冰镇瓜果,必高价求购。
寅兔薄丝贴肤浸汗,鹅脸香津更添魅惑,楚风保守,姑娘没有短襟可换,只能卷起宽袖,频频以手帕丝巾擦拭,若有青草凉饮,亦能稍稍解暑一二。
“冰镇豆汤。”
寅兔瞧得双眼都快滴出水,娇滴滴的谢过潇月,捧过碗时,还用指尖刮过他的手背。
“谢过居士。”凌风瞪了一眼寅兔,心中暗骂一声妖女,双手接过陶碗。
“不曾想,这解忧阁竟藏在水泊云泽之中。”潇月敞衣赤足,一脚泡入水中,一手掌舵。
三人乘舟徜徉大湖,寅兔小口啜饮凉汤,不时指挥方向,遇浅滩绕航,避暗流,闪漩涡,偶有青鱼游走,拍尾溅水,倒也解乏。
航至山壁拐弯处,日渐西垂,石灯立,依灯而行,拨水莲,架开横树,湖水岔,分流成河,顺河过,终见远处高楼,不待细看,两旁忽有竹筏划近,筏上各有三两人立坐。
寅兔起身,朝两侧拱手:“地支三,生肖四,见过各位阁友。”
一筏拨水,掉头离去,另一筏欺近,老翁坐喊:“寅兔携客来访?”
“见过酉蛇,此乃奉癸二之命。”寅兔笑吟吟。
筏上另两人,赤膊精壮,仅着短裤,仔细打量潇月与凌风,潇月喝汤,没理会,凌风紧握木桨,瞪眼回视。
“既是奉天干之命,那老夫便不过问。”酉蛇点点头,曲唇吹哨,一哨响,万哨回,哨声绵延传递,远处明桩暗哨无数,凌风鼻吭一声,面露不屑。
潇月看着守阁大阵微开,灵气搅动湖水涟漪,远方高楼显影,是傍水而建的巍巍宫殿,楼塔错落,规模堪比小镇。
酉蛇停筏,凌风桨动前行,迎面又有三艘小船,船未聚声先来:“哈哈哈,披星居士远道而来,解忧阁蓬荜生辉啊!”
潇月看了一眼凌风,后者点头,回应大喊:“阁下何人?”
“不才丁三,腼为蔽阁接待,便让在下替两位洗尘一番。”船碰首,丁三笑容满面,圆脸和善,青短襟,白长裤,裤卷三叠,空手赤脚,先抬手拉过寅兔至他船,又举掌相邀来客登船。
寅兔登船后,抱了抱丁三身后的两位姑娘,回首期盼的看着潇月。
潇月解下泡在湖中脚上的细绳,绳上挂着凝水珠,珠润盈满,水气弥漫,潇月满意地收回乾坤袋,施然起身。
“凌风去跟他们玩玩吧,都是入门仙友。”潇月看着远方高塔上的渺小身影。
“遵命。”凌风一脚踏上船,身形稳立。
“居士?”见潇月迟迟不动,丁三困惑询问,维持相邀之势。
“你家阁主在等我。”
语毕,潇月冲天而起,直飞塔楼,去势如星。
众人仰望流星,惊诧片刻,湖水才因受力掀起巨浪,凌风下蹲盘身,显然早有准备,除丁三外,其馀众人纷纷落水,惟有寅兔抱着船尾,美眸追星,不曾眨眼。
星坠塔顶,老者翻身上塔。
“在下披星。”
“解忧,阁主。”老者面容虽皱,却乌发如墨,身躯虽矮,却精瘦蕴劲,嗓音虽低,却浑厚有力:“吴虑。”
“久仰大名。”
“戴月道长安好?”
“家师仙去已百二十载。”
“啊??”吴虑微微一叹,从袖中取出冬阴剑:“前些日子,阁里小友在巫县寻获此剑,我便知晓尔等出事了,于是便让阁友去找寻一番,果真获得四把桃木剑。”
“那些可都是在下的佩剑。”
“但披星不知。”吴虑看着面无表情的潇月,淡淡道:“你师傅解忧尾款,尚未付清。”
“阁主说笑了。”潇月运转金丹,灵气汇聚,气势攀升。
“嘿嘿嘿??”吴虑袖袍震响,大仙威势同样拔高。
解忧阁六宫七殿八楼塔纷纷震动,湖水渐渐涟漪,夕映湖影抖动渐大,扭曲,破裂。
潇月身后悬飞五剑,剑尖遥指吴虑,阁主手持单剑,剑刃迎天,狂风卷发飞扬,长眉须张舞动。
吴虑大笑:“青出于蓝!戴月披星,戴月不过筑基小仙,披星居士竟成金丹大仙,好啊!”
潇月举掌迎天,三剑冲入云霄,搅动云雨汇聚,顷刻乌云密布,遮蔽残阳,星火功点燃全身窍穴,灵液凝聚层层叠加,蓄势待发。
阁内天干地支纷纷闪身殿外,举头仰望,心神动荡。凌风则弃船,跳至岸上纳闷,不是让我玩玩,怎么自己先惹出这么大的动荡?
阁主见风云变色,咧嘴张扬:“水起!”
刹时间,湖水龙卷冲天,船搁湖底,鱼虾乱跳,漫天水浪拍空,再叠浪复腾,水啸之威由下而上,竟欲逼退云雨。
上空云雨呼啸,下地白浪滔天,大仙改天换地之能,宛若鬼神。
“请阁主还剑。”潇月左手牵引两剑转动,右手捏起剑诀摇摆,遑遑剑气逼迫闪动。
“嘿嘿??金丹初期便有此威势。”吴虑看着潇月左手的两剑翻滚,又望了望在云中翻滚的三剑,抬起冬阴剑,大喝:“阵开!”
护阁大阵解开,原先隔在阵外的云泽之水,瞬间全被吴虑吸纳抽离,湖浪之势转眼竟成海啸之威,不仅如此,阁宫八楼塔,跳上五位筑基修士,或举剑,或推掌,倾助阁主灵气汇聚。
潇月看着威压不断攀升的阁主,从金丹初期,随浪拍打,逐渐拔升到中期,顿时压力倍增,汗落眉间。
若不是招雷针被毁,否则借助雷霆之威,未必不能一战。
“欠多少?”潇月终于沉声。
“嘿嘿嘿??哈哈哈哈!”吴虑在风雨湖浪中,放声大笑:“助我一单,不仅一笔勾销,还把冬阴剑送你!”
“说来。”
“杀聚宝坊之主,金银阎王。”
潇月剑诀差点没捏稳,那可是成名已久,金丹后期,差一步就跨入元婴的老妖怪,破口而骂:“那可是巅峰大仙。”
“不然我怎会精心设局,引君出山。”
仙师解忧,晴儿渡劫,寅兔截剑,好一个百年大局,冥冥中牵引走向,潇月咬牙。
“我主攻,你掠阵,还有底下那五个小仙??”
“不够!”
“再加天刀门魁首,缺一刀。”
又是一位金丹中期的大仙,潇月左手两剑飞转不停,眼前湖水碧浪翻腾如沸,底下凌风一人对峙十位入门仙子,还有落在干涸湖底的寅兔,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满脸担忧。
“不够??”
“事成,赠你净明宗《日月轮转诀》。”
三大道门之一的无上功诀,可修至化神。
“好。”
潇月解了剑诀,收回两剑,云中三剑闪动回袖,云消雨歇。吴虑压回浪啸,湖水落下,浩大震动,毁了无数船筏与临岸宫阙。
云散夕出,洒落斜阳,碧水点落成画。
虹桥入塔顶,击掌立誓,一老一壮,风采醉人。
第十六回 隔篱呼取尽余杯
解忧阁,主殿,宾客依次落座,潇月坐左席首位,一旁便是阁主,另一侧是凌风,寅兔则低头在后伺候。
对面五人,除了见过的丁三,其馀皆黑布遮脸,灵气外露,均为筑基小仙。
“来,甲六、乙两、丙五、丁三、戊九。”吴虑大手一挥,介绍。
前三人筑基巅峰,差一步便能结丹,后两人为中期与初期,以解忧阁这等实力,毁城灭镇不过翻手,无怪可以放下豪语,金丹以下皆可杀。
“若事不成呢?”潇月盘坐竹榻,寅兔从他身后斟酒,领口宽松,露出雪白双峰,非礼勿视,他转头问。
“哼。”吴虑亦是盘坐,手掌拍膝:“我殒了,自是阁毁人散,你便带着寅兔滚吧。”
寅兔闻言颤抖一瞬,满脸通红,跪退回潇月身后。
“居士请放心。”乙两解开黑布,露出剑眉星眸,甚是俊朗,脆声道:“我等先行布局,毁他心坊,杀他臂膀,引蛇出洞,围而杀之。”
见他胸有成竹模样,潇月摇摇头:“这般好杀,楚国早就没聚宝坊了。”
丙五嘿嘿一笑,亦撕开面布与黑衫,露出魁梧面貌与壮硕身躯,握拳击榻:“小仙我都不怕了,居士您怎如此畏缩?”
“未虑胜,先虑败。”主辱仆死,凌风抢一步开口,摇扇嘲笑回去。
“这里有入门仙子说话的份?”戊九面罩未解,只露眼眉。
五人皆笑,凌风收扇竖眉,正欲起身。
“他的话,我担之。”潇月抿一口酒。
凌风开扇,坐回榻席笑道:“赌坊毁了,再盖便是,臂膀被杀,再找就有,如此布局,别说引蛇,虫都不出。”
“哼哼。”乙两气笑:“阁下是?”
“居士劣仆,表字凌风。”
“好叫凌风知晓。”乙两起身,身姿俊拔如松,负手身后,在殿内来回数步:“毁心坊非是摧毁赌坊,而是摧心毁金。再说杀臂膀,是将他心腹人头现于身前,让坊主慌神,这一分神,便是生死。”
凌风亦是起身,摇头摆扇:“知己知彼,方能成计,你可知坊主最重何物?”
殿内一时无言,乙两皱眉不语,看了看吴虑,后者却摇头。
“你又知晓?”丙五打破沉默,高声反驳。
“我怎能知。”凌风讪笑。
“你!”“戏弄我等!”
喝斥声中,丁三连忙站起,把丙五与戊九按回坐席:“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先上菜,大家共议定计,好好商量,如此方能成事嘛。”看更多好书就到:q in g gu shi.c om
“开宴。”吴虑抬手向宫外召唤,一众仆役鱼贯入殿,替众人先上了冷盘前菜。
始终不发一语的甲六,先是戴起一顶遮蔽半身的乌黑纱帽,帽纱垂落后,才解了面罩,如此这般,便是下筷用餐,旁人也瞧不清模样。戊九则简单多,直接把面罩下拉,露出唇齿用餐。
乙两与凌风回座,吴虑举杯,众人应邀同举,共饮满杯,席开。
“不知??”潇月尝了尝脆瓜,吞咽下肚:“阁主怎会接下这单?”
“嘿嘿??”吴虑手卷长须,语气森然:“两百年前,我赴齐国刺杀太子,却有个不长眼愣头,学那行侠仗义的江湖作派,替那太子挡了一剑,身死道消。”
“那愣头是??”潇月暗自猜想。
“不错。”吴虑点头:“是坊主之子。”
“嘶??”一旁的凌风倒抽口气。
“如此倒是不共戴天了。”潇月刚开口,寅兔又上前斟酒,只好转头看向吴虑问:“这几百年,坊主没来寻仇?”
“斗了两回。”吴虑拉起衣袍,露出下腹一处刀痕与左胸旧疮:“若等下次他再来时,我也差不多该坐化了。”
“阁主!”一众天干齐声大喊,吴虑挥手让尔等安份。
“所以才抢先布局。”潇月点点头,吴虑想趁着还能拼搏,羽化前解决仇敌,免得日后人去阁塌,这跟仙师当初所为,相差无几。
“我观居士,金丹运转生涩,宴后便在宫阁住下调养吧!”吴虑沉吟。
“如此不会叨扰阁主修炼?”
一方天地灵气,养一方修士,两位金丹齐聚,那其馀仙子便不用修炼了。
“你既然来了。”吴虑豪饮一杯,手背拭去嘴角酒滴:“我便能动身去拜会天刀门了。”
“如此便借住几日。”潇月点头,寅兔见潇月始终不正眼瞧自己,怒瞪潇月侧脸,暗中掐了他的腰肉,才悄悄退回。
潇月十道菜只吃了七道,主食烤羔羊直接夹给了凌风,副餐糖醋排骨亦递给他,最后枫叶豆糕又推了过去,让凌风撑得满肚。
吴虑亦吃得少,却喝得多,往往他干了三杯,潇月才应一杯,席间不再谈坊主之事,尽聊些南楚水土轶事与大齐异国风俗,潇月则论北极天寒地冻,西洋一望无际,东陆五雄争霸,让修士们开了开眼。
宴歇丝竹起,酒酣歌舞升。
甲六骤然开口,竟是“告退”两字,语毕也不理阁主,在舞女进场时,自行退去,他人见怪不怪,倒让凌风称奇。
潇月看着舞女回旋踢腿,展露曼妙身姿,似乎陶醉,寅兔忍不住又伸手去掐某人腰侧。
一曲方罢,众人庆贺鼓掌。
“老头不胜酒力,小伙子们慢慢玩吧!”吴虑笑看众人,朝潇月颔首,蹒跚离席。
二曲开奏,天干四子或坐或卧,放浪不羁。
“你还要看多久啊!”寅兔附耳嘶声。
潇月终于摆头看她:“莫动情,徒增伤悲尔。”
闻言,寅兔眼眶一红,转头低泣。
“情根不深,易斩绝。”
寅兔怒颜带雨,朝潇月哭喊:“自作多情!”随即起身,掩面离席。
凌风冷笑,乙两玩味,丙五正搂着歌姬,以口承酒对饮,丁三与戊九喝哟划拳。
乙两举杯:“敢问居士。”
此言一开,众人微愣,继续方才行事,但双耳巧张,生怕漏了半字。
“可见过坊主?”
潇月摇头,看着舞女粉袖在空中画圈。
“可曾博弈?”
潇月连头都不摇,盯着一众舞女缤纷错落。
“在下唐突了。”乙两告罪,天干三子略显失望。
宴散人去,丁三领着潇月与凌风,前往客寝。
宫阁典雅庄穆,道砖平滑整洁,丁三踏步无声,潇月信步落地无痕,徒留凌风足响廊径。 入自在殿,丁三导览一二,左宫潇月寝,右阁凌风室,后园水泻景,前庭演武场,侧廊品茗间,有事摇铃,无事静修,阁内天干地支,不敢叨扰。
语毕,丁三转身。潇月瞥见凌风面色骄矜,心念转动,本欲闭口,终是决定点化。
“诸子糊涂?”潇月一问,凌风诧异,丁三停步。
凌风眼珠转了转,微笑:“刺客之技不在此。”
“你当真以为??”潇月见仍冥顽,再问:“诸子不知你所言疏漏?”
“当??”然字未出口,凌风便转向丁三瞪眼。
“借一旁观,查缺补漏,洞清全局。”潇月摇头:“乙两,不简单啊。”
凌风咬牙,看着回首,但面无表情的丁三,不死心:“尔等亦是不知坊主所重。”
潇月朝左宫前行,丢下一句:“不是不知,而是不语。”
凌风双拳紧握,朝着远去的潇月鞠躬:“卑仆前去讨教一二。”
“去玩玩,别忘了自己的名号。”潇月背影挥手。
黄虎,笑面虎,笑迎丁三。
第十七回 舍南舍北皆春水
左宫寝,无天干地支,却有侍女仆役,见潇月前来,莫不躬身。
“散了。”潇月负手前行,让侍仆退下。
寝房不小,前厅长桌摆满珍玩,墙挂书画,沉香袅袅,两侧还有观景小阁,可观后园,后室桌椅成双,壶杯茶酒,应有尽有,卷帘见床榻,两枕,一人。
“舍得了?”寅兔侧卧床榻,玲珑曲线一览无遗。
“我当以为是舞女在床。”潇月拉椅入坐,倒杯茶。
“想得美!”寅兔坐起,一件肚兜薄透底,两点红晕遮不住。
“唉??”潇月饮茶:“你可知,五十,不,叁十年后??”
寅兔下榻,长腿赤足,丰馀摇曳,对坐斟酒:“妾人老珠黄,君俊朗依旧。”
俊朗依旧??
潇月彷若看到出尘仙子,坐落峰巅,两眼星眸柔情似海,天地身后分际,碧蓝橘红,绝景如画。
寅兔仰头,空酒杯:“本来呢,我以为遭解忧阁搭救,从此能脱离勾栏火坑,却不知,又入了苦海,那日在破庙中,妾是当真想就此一了百了,不曾想,你这铁面道人,却是练了硬气功,一身铜头铁臂,只好任你作贱了。”
又满一杯:“待小女回了阁,报了你的名号,才知晓你竟是已踏入仙门的修士,便奉了天干之命,又去巫县寻你,但我也曾想,就与你待在村里,白首到老,永不回阁,怎知,你这人,你这人好好的巫山不待,农村不居,又千里迢迢跟妾回来。”
再满杯:“但你说你啊,你若是跟天干一般的小仙,那妾死皮赖脸,也要抱着你的臂弯不放,但你啊,你瞒得我好苦啊,你怎么会是跟阁主一样的大仙呢?这般天上仙人,不是连一眼都不会瞧凡夫俗子的吗?又怎能是小女想赖着,就能??就能赖得上的呢?”
潇月不让寅兔再饮,按下酒杯:“我本不想开口,一开口,以凌风心气,必定前去讨教,凌风一走,你便会来。”
寅兔没了酒,醉眼迷离,起身,踉跄跌入潇月怀中。
“居士算无遗策,可算得出我心中所想?”
拉开肚兜,寅兔那饱满双峰便映入眼帘,青筋再现,颤动勾人,潇月闭眼:“你所想,不是方才全都倾吐了?”
“呵呵呵。”寅兔双臂揽上潇月脖颈,献上柔唇。
“嗯。”潇月推开,看着鹅脸明眸:“我一闭关,便是十年,一远游,便是甲子,一离别,便是生死。”
“情郎无情。”寅兔方才哭过的双眼,仍旧通红,咬着朱唇:“百年后生死两隔,那是百年后的矫情。甲子过人老珠黄,也是老娘的事情。十年人间空守闺阁,那正好是妾身,怀胎十月,生你孩儿,教他长成,望子成龙的??钟情。”
潇月愣了愣,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寅兔一声哭咽,忘情回应,唇舌交叠,缠绵勾丝,幽兰香唾于嘴角流溢。
好一会,两人唇分,潇月才道:“满嘴酒味。”
“妾有罪。”寅兔双眼迷离,玉手下探一握,轻声:“好好惩罚妾吧??”
随手一扯,亵裤破碎,肚兜散落,扫开空杯,潇月将佳人抱上桌,双峰摇曳,大手猛抓,寅兔顿时喘气连连,青筋在指缝中弯曲,潇月分开自身衣袍,玉茎早已怒张。
伸手一抚,玉户泛滥,流光荡漾,看着桌上赤裸的玉体,白皙透红,媚眼如丝,曲腿撩人,潇月探洞迎上,猛然挺入。
“啊!”寅兔娇喊:“臭情郎、坏情郎、笨情郎!都不懂怜惜!都不爱惜妾身!坏死了??”
弹嫩双腿紧夹潇月,小腿在他背后乱踢乱蹬,足足落在肩腰背脊,潇月看那红眶泛泪,娇躯抖动模样,红唇却是咒声连连,随即俯身堵上。
“唔唔唔??唔唔??”
吻了又吻,双脚终是不再踢蹬,紧扣潇月侧腹,寅兔腰臀轻微摆动,潇月亦跟律动,再缓慢抽离,缓离急进,户壁叠肉刮茎,急抽缓挺,层层包润挤压,玉液汗浆点滴落下。
寝室蜜兰香飘,躯体交缠,只闻深夜击剑,不听娇喘哀求。
潇月离了红唇,寅兔犹动情伸舌,伴随玉茎抽动,吭声连连。潇月又落唇,吻在她的额上,眼上,鼻上,颊上,耳上??
“呀!”寅兔猛然睁眼,却见潇月噙着她右胸上的红豆。啃、咬、吸、舔,刺痛酸麻袭身,如上云霄,红潮阵阵,一时意识空无。
玉体痉挛抽动,阴户贝壁紧缩,潇月看着疙瘩如雨扫过寅兔全身,一手轻抚脸颊,一手重揉左峰,待寅兔回神,才又继续缓抽急挺。
“缓缓??”寅兔喘气:“先缓缓??啊啊、别??让我缓一下??别啊!”
潇月不理,揉上她的小腹,气海点按抚动,寅兔又渐渐迎合抽动,娇喘声放肆吐露。
“不怕让人听了?”潇月贴近寅兔唇鼻。
“嗯嗯??啊??就是要让人听了??啊!”寅兔玉臂勾上潇月脖颈,张嘴欲吻。
潇月偏不去吻,双手出力抬起嫩臀,顺势把她从桌上抱起,寅兔惊呼,双腿勾住潇月,潇月站直身躯,龙茎上顶,被抱在中空的寅兔惊慌抽气。
“又这般作贱人家!”寅兔手脚缠在潇月身上,下腹不停承受冲击,脑中已不敢想此时身姿多么不堪,只是嘴上逞强:“老爱欺负妾身,别走动啊,啊!啊!别动!”
潇月抱着寅兔走上床榻,随着步伐移转,门前草不断刮着嫩蒂,玉茎在户穴中又不断顶底,花芯刺激阵阵,让寅兔娇喘不歇。
行至榻前,潇月才又将寅兔放倒,自己亦跟着伏趴上去,胸压峰,头贴额,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汪之眸,闻着玉唇口吐兰芳,潇月醉迷,急抽猛挺,不断叠浪加势,愈急愈猛。
“啊、啊、啊??啊啊!啊啊!”寅兔随着狂风骤雨放声高呼。
听得潇月实在难受,又赴嘴堵了上去,于是便在一阵“唔唔唔”声中,伴随寅兔再次踢脚捶肩,潇月神识一松,玉液出关,填倾满户。
潇月吐出浊气,抱着似若无骨的娇躯,寅兔看着微微喘气的俊美情郎,即便高峰已过,玉茎仍眷恋在她体内,亦是心满意足。
良久,晚风入窗,两人汗浆如豆,潇月起身,拾起榻上拭巾,先替横陈玉体擦抹,再随意扫过己身胸前汗渍,下腹污秽。
寅兔拉被遮盖,幽怨道:“情郎这回可不能再负心了。”
潇月双眸清澈许多,收拢衣袍,坐在床缘摇头:“踏入仙门后,子嗣难求,入门愈远,愈难。”
寅兔皱眉,抬左脚,踢了踢潇月的背:“那坊主都能得子,你定也能。”
潇月回过身,看着玉腿悬在空着,不断踢着,点着,自己的手臂背膀,亦是皱眉:“别闹,兴许是坊主未入叁门前所得之子,否则也不会如此痛心。”
“偏要。”寅兔玉足不踢了,改踹,落脚啪响。
“甚是调皮!”潇月一把抓住嫩足,足背顺滑,足弓娇弹,玩心起,便用手指曲压涌泉,顿时让寅兔求饶。
“俊情郎、好情郎、美情郎,莫压了,妾知错了??呜呜??”
潇月看着白皙长腿在月光下映着透亮,左足因被自己抓握,而让下腹玉户洞开,方才灌满的玉液竟是缓缓股出,艳景夺人。
潇月自是翻身再度压上玉体,惹得寅兔又一阵惊呼。
“既是姑娘所求,那在下只好勉力为之,再让你登顶五回!”
“别啊!”寅兔下腹一紧,顿时又被填满,她抱着情郎,眯眼醉,开眼笑:“叫我常儿。”
潇月心神一动,莫非“常”姑娘并非化名,而是本名?
“常儿,可有闺名?”
常儿转头垂泪:“自小便入了勾栏,只有艺名、花名??姐姐们总说我知足常乐,我便唤做常儿了。”
潇月低头吻去泪滴,温厚掌心贴上常儿红颊:“莫哭,若侥幸得子,便让他姓常。”
常儿惊讶瞪眼,正要回应,但双唇又被潇月封吻,龙茎更在玉户内缓缓撑大抖动,便动情摇曳下臀,迎合交缠,兰芳再溢幽室。
春水荡,春宵晚,寝内寝外,满阁琼汁点点落。
第十八回 但见群鸥日日来
筹算殿,商议房,丙五肃穆,戊九皱眉。
“这居士到底何意?”戊九提问:“真是沉迷美色之徒?”
房内三人,乙两负手而站,迎窗眺望;丙五全没宴上放浪之迹,端坐桌前,双手摆放文件,细细思索;戊九解了面罩,露出厚眉秀目,竹签挑着齿垢。
“高深莫测。”乙两仍望窗,没回头,径自话语,似说己听,又似回应:“若无情,怎会礼待下仆,恩宠痴女,若有情,又怎会弃徒远走,无视众生,拔剑战阁主?”
“最可恨竟是不屑与我等交流。”戊九拍桌,将纸笔墨台震起。
丙五瞥了一眼,将书纸重新归位:“那可是金丹大仙,有些傲气,再寻常不过。”
“甲六呢?”戊九扁嘴,又问。
乙两转身迎面两人:“本以为居士不过筑基后期,才会召集我等全员归阁,如今有大仙坐镇,那甲六自是得将手上清单给了结。”
“怪不得来去匆匆。”
丙五指着案上文字:“寅兔报上的木剑说是有七把,阁住持一把,居士握五把,还有一把呢?”
“天知晓,不过这桃木剑有甚么神通?能让居士心心念念?”戊九看向桌案。
“平平无奇。”乙两转头复望窗外:“但能承纳大仙灵压。”
“这算哪门无奇!”戊九讶异:“铜铁宝剑都在阁主灵威下寸断,怪不得不愿轻还,你频频观窗,又是何故?”
“等人。”
“不就是丁三吗?”
“不是。”乙两又面窗,对丙五示下:“把凌风的情报翻出,过一遍。”
丙五虽无回应,却依言找出案卷,拉着戊九一同参详。
“黑虎帮智囊,匪号笑面虎,被居士在酒楼拘走,挂单清天云雨宫,秋冬一过,便从二流武夫入门仙境。”戊九轻念。
“资质平平。”丙五下结论:“筑基便是终途,这等人物多如过江之鲫。”
“是。”乙两点头:“但居士不跟我等交流,那便只能与他应对了。”
“啥?”戊九拍桌:“入门仙子,凭啥?”
丙五摇头:“凭他背后的大仙。”
“只是??”乙两看着窗外,点了点头,如他所料,远处正是两人身影,轻声问:“为何是他?非徒非子,这般栽培,何不将凌风换昊雨?”
无人回应,两人只顾收拾案牍,片刻,敲门声响。
“丁三来跟几位哥哥共商大计。”丁三顿了顿,又说:“凌风亦同前来。”
“叨扰了。”凌风高声拱手拜见。
门开,乙两笑容满面,凌风抬首一瞧,恍如照镜,而丙五坦衣斜坐,壮若山岳,戊九面罩遮实,身形较矮。
“请。”乙两伸手,丁三举步。
凌风整整衣袍,以笑颜回应:“方才聊得不甚尽兴,深夜拜访,在下唐突了。”
“那还来?”丙五鼻孔喷气。
凌风开扇,抬脚入室,不回应,为回应。
“君有何教我?”乙两示意凌风入座,房中木桌长侧已坐丙五与戊九,丁三坐另一侧,乙两入席短侧,凌风便走向另一头,面对乙两。
“开席前,我已道明,知己知彼。”凌风收扇,环视众人:“先不论彼,总得知己,敢问众小仙,修为境界?”
乙两朝丁三抬额,丁三见状点头答道:“甲六、乙两、丙五,均为筑基巅峰,戊九初期,在下中期。”
“众仙均会参与围攻?”
乙两摇首:“仅有甲六,也只有甲六。”
“喔?”凌风笑笑:“尔等不也是筑基巅峰吗?”
戊九嗤笑一声,丁三解围:“我等司职不同。”
“何意?”
丁三继续解释:“我等天干代号实为司职,甲掌刺客死士,乙主庙算卜卦,丙执冶铁锻器,丁通商贸财会,戊控谍务用间。”
“竟是如此。”凌风恍然:“那后数呢?”
“登上掌位前所立功绩。”丁三举例:“在下疏通三门商道,故而上位。戊九手握九项绝密,丙五造出五柄法器,乙两定下两次谋划,甲六??杀了六位筑基。”
凌风挑眉:“两次谋划便能上位?”
乙两大笑,丙五不屑,戊九亦是摇头,丁三拭去额汗说明:“那两次,助阁主从坊主手中,死里逃生。”
凌风点头,追问:“己庚辛壬癸?”
乙两停笑回应:“一样,己行刺,庚筹算,辛锻造,壬商务,癸谍报??拔卓绝者,晋任甲乙丙丁戊。”
“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凌风纳闷:“甲六何故不在?”
“庙算非他之长。”乙两看向凌风:“但却是你之所长?”
凌风咧嘴:“欲引人入局,得夺人所爱,勾人所重,重情者,夺情,贪财者,勾财,好色者,色诱之,好赌者,博弈之,好权者,名利之。”
“当真是,听君一席话。”戊九点点头:“如听一席话。”
凌风大笑摇扇:“在下不知尔等是否知晓坊主所重,但方才阁主有言,两百年前曾暗杀齐国太子不成,可想而知,坊主应重齐国君主,即便此时皇位已传后人,应不改其情。”
戊九收起嘲弄神色,丙五缓缓坐直身子,惟乙两不为所动,仍旧云淡风轻。
“虽号金银阎王,但聚宝坊遍布天下,财富于他,不过帐上之数尔。富甲齐楚之雄,还怕无女无权?至于赌,更不用提了,唯有以情动之,方可成事。”
“好!”乙两大赞一声后,话锋一转:“不想阎王竟是个重情之人。”
语毕,哄堂大笑。
凌风皱眉,看着满室欢颜,心中恙怒,脸上仍扯笑:“此乃共谋之礼?”
“不怪你。”乙两起身,从一旁木柜上取出文案,一轴书纸置于桌,推开,长轴舒展至凌霄面前:“不知情,而筹算有误,且看过,再另献一计。”
凌风定眼凝神,竟全是坊主相关密报,一目十行,飞速观览,最后伸指一点:“坊主高龄五百七十?”
乙两双眼放光,双手撑案:“所以?”
凌风往前翻看,往后寻觅,斟酌开口:“不重情,不重财,不好美色,不贪名利,那便只能是??求再进一门!”
“是极。”乙两抚掌而笑,众人释然。
“虽说阁主年岁已高,坊主又更高一些??”丙五大掌压下:“应是他更急。”
“但若他真能再进一门??”戊九面色凝重。
丁三咽下唾沫,回头张望,局促道:“不可能吧??世间不过九位老祖??”
乙两摇头:“阁主那剑,种他心上,纵使强行渡劫,亦是五雷轰顶,神魂泯灭。”
“那万一??”
“没有万一。”乙两哑声:“聚宝坊有护心镜、龙金甲,两宝若毁,坊主是扛不过雷劫的。”
凌风微愣,这才知晓,所谓的“摧心毁金”竟是此意。但后头的杀他臂膀,又是何解?
“杀他臂膀,是要暗杀各分坊的主事?”凌风猜测。
“分坊小仙能杀自是最好,但我等只求杀他心腹。”
“法宝这等贵重,为何坊主不随身携带?”凌风皱眉:“且此计一环扣一环,若有差错,满盘皆负。”
乙两摇首:“非连环计,计多必失,在下亦知,诸多布置,看似眼花撩乱,却只有一途。”
“何解?”
乙两不答,玩味入座。
丙五沉默,面目挑衅;戊九不屑,双眼上挑;丁三和气,笑容可掬。
凌风深吸口气,思绪飞转,若非连环计,那如何引蛇出洞?毁宝后需要买宝?买宝需调财,调财才有护财者,再劫杀护财心腹者,如此怎非连环?毁宝买宝,买宝需财,等等,坊主握有千金,怎需调财?若非连环??那是数计同发?一处毁宝,另一处劫杀,再一处围杀??
“多点开花,此计??攻心?”凌风愕然。
乙两抚掌。
第十九回 花径不曾缘客扫
凌风满腹心思,低头返回。
天干诸子亦欲离散。
“如何?”丁叁出房前,回头问。
“普通。”戊九挖鼻:“点了数次方醒。”
“还行。”丙五哈欠。
乙两摇头:“尔等羞辱嘲讽,他有拂袖而去?”
众人一愣。
“我等以势欺压,他有搬出靠山?”
众人对视,丁叁拱了拱手,转头出房;戊九嗤声摇头,迈步离去;丙五伫足桌前,掏出铁针无数。
“是个能忍的。”丙五道。
“狼顾之相。”乙两收下铁针,道谢,又开口:“笑面虎,狼顾相,披星居士??竟似菩萨,以身饲虎?”
“神神叨叨。”丙五摇头告辞:“少算计,得长寿。”
乙两失笑:“此番过了再说。”
众人离去,乙两埋首算了通宵,至天光大亮,方伏案沉睡。
凌风亦是整晚无眠,一早便至左宫寝,但只瞥寅兔卧睡,不见潇月身影,寻问仆役方知,两位大仙在阁外渡口,凌风嫌弃的看了寅兔一眼,便往渡口赶去。
解忧阁,依山傍水,宫殿建于湖畔,昨日大仙斗法毁了好些楼房,还冲了两个渡口,虽说已收拾好许,但仍百废待举,众人晨光未亮,便兴师动众,忙碌喝吆。
“天刀门于国之西北,助边军力抗兽潮,怕是不易请动。”潇月看着于日升于湖,轻声道。
“放心。”吴虑身后一票人马陆续登船,回首捻胡:“缺一刀已有传人,听闻是天骄之子,离叁门也只差一步,远游倒是无妨,况且??”
“况且?”
“早些年,我曾救他一命,是该相抵。”吴虑白髯透于曦。
潇月不可置否,虽说救命是大恩,但活边境百万黔首,便不是大义?
“此去快则一年,慢则两载。”吴虑见众人登满叁艘船,拉起潇月之手,叮嘱:“莫让乙两操劳过度,丙五外方内柔,丁叁外柔内方,戊九傲下媚上??莫管甲六。”
“行。”潇月感受着苍老有劲的铁掌,纳闷:“不怕我把你的阁楼给拆了?”
“哈哈哈哈??”吴虑大笑:“昨天不就拆过了吗?”
“我只招风云,水淹四方的可是阁主。”潇月不认这桩。
“戴月曾与我说过,他徒儿像他。”吴虑转身,跳上船尾:“走了。”
像仙师?为情所困?潇月摇头,可不像,他洒脱多了。
“一帆风顺。”潇月提声。
凌风赶至,同声高呼。潇月望船驶离,忽地想起昊雨,不知他是否落下课业。
“南方托于你。”吴虑于船尾躬身。
阁主躬,阁众全跪,船上随员,渡口工人,齐朝潇月大喊:“万托于居士!”
潇月摆手,无奈道:“行,且安心。”
“哈哈哈??”吴虑起身进船屋,众人起身,落桨扬帆。
湖光摇曳,朝阳闪烁于前,木船摇摆于后,渐行渐远。
“阁主竟如此放心?”凌风不解。
潇月想了想,以木剑酬我,常儿绑我,功诀诱我,依恩师之情,行礼贤之举,确实能放心。
“居士若一走了之,阁主亦无可奈何。”
“奈若何?”
凌风剖析:“借居士之手,与坊主两败俱伤,他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
潇月闭眼,一路行来,凌风总以恶度人。要他山下待命,却想我欲除他,引他入门,却想我包藏祸心,让他授拳,却想我别有心计。待清天云雨宫,上下交好,待牛铃村,格格不入,待解忧阁,惶惶不安。
“凌风。”潇月睁眼。
“在。”凌风对视,随即迅速躬身埋首。
“志在何方?”
凌风恍神,随即下跪:“愿一生侍奉居士,不敢有志。”
“唉??”戒心还是这般重,潇月望了望消逝的船影,忙碌的众人,不扶不骂:“你曾问我所求为何,是我疏漏,忘了反询,你所求为何?”
“居士待我恩重如山,愿鞍前马后??”
“打住。”
潇月一掌拍落凌风左肩,砰声巨响,凌风顿时跪趴于地。
“好好答。”
“??”凌风嘴角溢血,满头大汗。
“再顾左右而言他,便一掌将你毙于此地。”
众仆见状,纷纷退避,远处施工之人,亦不敢妄动,一时间,繁忙渡口,鸦雀无声。
凌风恍恍惚惚,想起身,肩压如岳,动弹不得,咬牙抬额,苦苦支撑。
“仆??”汗落眉心。
“家贫。”凌风承压,吃力跪起:“父母见我聪慧,兼了差,早卖鱼,晚补衣,供我上私塾,本想寒窗十年,举考当差,报养育之恩。可奈??可奈巫山大水,老父一早捕鱼便没了身影,老母不愿我分心,瞒下此事,又贷了一笔资款,预付了五年束脩,并葬了我父。”
又是大水,无怪我始终不忍杀他,潇月心中叹息。
“可母亲毕竟年迈,哪怕兼了数差,亦是难还贷息,最后积劳成疾,病倒在床,那讨债流氓追不到款项,竟是??活活断了她的双腿,家母被逼得走头无路,只好让他们去找先生,想退回两叁年束脩,好偿还一二。”凌风仰头,面色狠戾:“地痞至私塾追债,但那先生竟没了学资,称家慈根本没有预付,并将仆逐出塾院。”
潇月欲言又止。
“仆当时糊涂,信了先生之语,反怪家母??反怪她??愚昧,若无借款,便无此等后事。”凌风痛心疾首:“母亲被仆责骂后,满心愧疚,认为误了仆的前途,隔日便??悬梁上吊。”
凌风吐出血沫:“仆葬了家母后,才发现借据文本与学资收据,急追至塾院,却连门都进不得,那时间,只觉天地弃之,人鬼厌之??后来地痞流氓见仆年少,便欲将仆绑去卖身,若非黑虎帮下山,仆早已进了勾肆,当个小倌。”
“此后仆便立誓,世人皆恶??”凌风红眼直视潇月,声若虎啸:“??我当作恶虎,咬杀天下之恶!”
潇月缓缓挥掌,又朝左肩按下。
凌风全身鼓劲,正想是逃是攻,犹豫间,掌已落。
“私塾先生杀了?”潇月轻按凌风肩臂。
“杀了。”凌风一愣,散去气劲。
“地痞屠了?”
“全宰了。”凌风自嘲一笑。
“恶除尽了?”
“??”凌风抬头,仰望居士。
“我亦是恶人?”
“居士??”凌风张嘴欲言,直视那清澈如水之眸,缓缓道:“居士待仆愈善,仆愈惶恐,引仆入门,教仆画符。虽立主仆名分,却不曾以仆役之,虽不喜仆行事,却不曾打骂之。有钱财,尽予仆,有酒肉,予仆享??”
“我这人啊??”潇月缓缓蹲下,与凌风平视:“非恶非善,你信人本恶,我没想改,毕竟这人之善恶,本就难分,我善待你,只因是我欠你的。”
“居士?”凌风跪坐。
潇月另一手也搭上凌风肩臂:“巫山云雨五十年,是在下为求道侣渡劫,所惹之祸。天上五十载,虽只是转眼,但地下五十年,却是两叁代人,生死茫茫。”
凌风双唇微张,仓皇忘言。
“你是我一意孤行,所造就之恶,拘你于我左右,时刻提醒,我所犯之过。”潇月起身,拍了拍凌风,让他也起身:“我以身为牢,将你这头恶虎,栓在笼里,想咬杀恶人之前,得??等我开闸。”
凌风仍是跪着,看着潇月逐渐走远,渡口码头,人来往返,土木兴建。
泪,落下。
嗓,扯开。
“凌风以天地为誓,一生奉居士为主!”凌风直跪淌泪:“居士在,仆为凌风,以父母视之,居士往??
仆为恶虎,出笼啸杀天下!”
第二十回 蓬门今始为君开
码头之事,最先知晓者,乃戊九。他于墨蠹殿听闻属下汇报,一脸错愕,随即嘟囔着不知天高地厚云云,便继续汇整谍报。
再来是附近清点走商货物的丁叁,他边勾着卷上的清册,边听贩夫谈笑,摇摇头,感慨几句年轻气盛,便让商货出阁。
睡醒用膳的寅兔,听着侍女长舌,气恼情郎一早不见踪影,竟是被此事耽搁,想着稍晚得去哪里堵他。
丙五忙着指挥众人炼器,无暇他顾。最后得知的,却是伏案醒来的乙两。
仆役递水盆湿巾,参议持卷在旁汇报。
“什么?”乙两转头,看向参议:“居士呢?”
“居士?”参议一愣:“在下正禀报凌风之事呢。”
“谁家没有悲惨事,兽潮袭村,家破人亡者,多了去,魔尊现世,全城祭炼,亦有耳闻。”乙两摇头,丢下湿巾,出房招人:“居士何在?”
另一参议,闻讯碎步而至:“塔楼稍早回传,说是出阁往山林去了。”
“啧。”乙两皱眉,望向后山,旋即拔足狂奔。
解忧阁,前湖后山,湖乃云泽,山不过小丘,无名之丘,众人便唤阁外山。
潇月一步数丈,趁日未叁竿,踏青踩土至丘顶,顶风轻拂发丝,一眼望去,水泽环绕,朝阳下气雾渺渺,灵气牵引,隐约可寻。
顶峰草原随风起伏,潇月信步而走,左看右瞧,山水之间有气息游走,阵法之型,几乎欲出。惟,藏匿缜密难轻寻,只待辛勤逐步探。
回旋走,不落下,却见那丘后一处凹洼,矮灌茂密,一步踩去,便能越过。
咦?潇月回身,朝灌木落脚,又是一晃而过,竟是不能践踏?
弯腰拨草叶,方见茂枝中有一空洞,空洞?再试以灵气灌过,洞中方显透明无色的琉璃,想来这便是解忧阁大阵之眼。
潇月覆盖灌草,以灵目环视周遭,凹洼处处是障眼,灌木横竖是迷宫,四周大泽为灵气纳聚之源,以前方宫阁为护阵之本,暗藏阵眼于此,端是用心。虽说隐密难寻,又有迷惑之效,可惜少了些防护。
心念一转,叱声:“土灵在此,贯丘之顶,立阵!”
剑诀一捏,土灵剑离袖,冲上云霄,旋即俯落而下,破入山丘,直没山根,解忧阁方圆数里,微震。
阁内兴工暂缓,众人四寻震央,戊九翻身上楼塔,举目眺望山林。
“金灵去西,成泽之壁,护阵!”
金灵剑飞逝,光影闪烁,于西方云中摇曳摆荡数回,猛然插落水泽,没入泽底,掀起水浪。
渡口涟漪渐起,逐波掀涛,船筏艇轮摇晃,地支干员喝吆奔走。
“水灵往北,挡阁之浪,掠阵!”
水灵剑甫出,便钻入云雾中,无声无息,稍顷,只在阁前水泽中,隐约听闻细微咚响。
酉蛇老翁筏上惊坐起,令众人一同从入水,却见水下一串滚滚流线,逼退众人。
潇月瞥了一眼东方,又眺望山腰似有来人,转身喝道:“火灵走南,倚山之角,疑阵!”
火灵剑燃焰,火起卷烟呼啸,声势浩大,滚滚烈火奔向山后,炸响枯木走石,宛若惊雷。
丙五放下铁锤,吩咐匠徒去主殿相询,自个推窗细看那黑烟冲云。
潇月看着手上最后一把,夏阳剑,正欲以阳代木,补缺一方,便闻来者高喊。
“且慢!”
乙两奔上山丘,脚不停,手直拱:“且留一方。”
“我欲南下,若阵角有缺,尔等能挡来犯?”潇月纳闷。
乙两喘了口气:“无碍。”
秋风起,吹原草,宽松衣袍贴紧乙两,显露消瘦身躯。
潇月与乙两对视,后者坚定拜首,前者便将夏阳纳入乾坤,剑诀指天,虎掌压地,沉声:“金、水、火、土,灵链四方,结阵!”
桃木剑灵气串结,画线贯穿解忧阁上天下地,与护阁大阵互为表里,阵势闪耀明动,日正当空,气劲以丘为圆心,猛力往外狂推,一时间,烟消云散万里晴,剑鸣响吟,久久不衰。
“谢过居士。”乙两起身。
“不宜再卜。”潇月劝道。
乙两无奈笑笑:“阁主于我有大恩。”
潇月听鸣响渐消,颔首:“我南下后,阁中谁坐镇?”
乙两再度拱手:“甲六将伏于林。”
“此乃疑兵之计,非长久可行。”
“是极。”
“尔谋之,彼亦有智,且防阁里内间。”
乙两摇头:“用人不疑。”语毕,张嘴无声,只有口型:“疑人另有他用。”
潇月见乙两心里有数,想应是已做好全盘规划,便不再干涉。
“何日宜出行?”
乙两剑眉微皱,心中盘算一阵,才谨慎开口:“且待处暑。”
“这么早?”潇月诧异。
“敢请居士化名藏身,渡过大漠。”乙两袖中掏出铁针,双手奉上:“扮作‘星痕剑’,前往大齐。”
“喔?”潇月接过一大把铁针,收入袍中:“假冒剑修,去聚宝坊夺护心镜?”
“居士闻一知十。”乙两双眸亮光:“坊主在大齐总坊,甲子前,便有赌客曾号千王,赢过一回护心镜,不过在离境时,遭匪盗击杀夺宝,坊主又重金悬赏,方才得回宝物。”
“已有前车之鉴,焉能成事?”
“正因有例可循,故而放心。”乙两微笑:“况且,坊主不知居士乃大仙,待他所聘匪盗无功而返,居士已遁入大漠。”
“嗯??”潇月沉吟片刻,仍有疑惑。
乙两却从袖中掏出叁枚锦囊:“出大漠前,可解一囊,回大漠后,再解一囊,入阁前,解最后一囊。”
潇月摇头,无奈收下。智高者,骗人,也骗己。若再问,亦不会相告。
“秋分?”潇月举步,朝山下走。
“处暑。”乙两跟随,低头再答。
“白露?”
“处暑。”
“赶我走?”
“居士不舍温柔乡?”
“咳!”潇月脚步踉跄。
绕指不单左宫寝,世间有情皆暖阁,聚宝坊中亦有春。
金银聚宝遍齐楚,北楚有四,南齐落五,总坊立于齐都,临淄。
方立秋,暑气未消,都城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直至晚霞缤纷,仍商旅不绝,宾客满街,尤以丹凤热闹非凡,概因酒楼茶肆、勾栏戏班、赌坊画廊,均在此道。
坊上匾额金字辉煌,行草狂舞‘天下我有’四字,落款‘金银’,坊内喧嚣不断,赌客面红是玩骰,投壶多半扯嗓叫,最静莫过弈棋桌,豪扔千金是叶子。
坊后内院,亦摆宴,莺莺燕燕语未断,金银阎王,揽酒坛,熙熙攘攘杯不停。
“咕咕??咕咕??汪汪!”
“好!”食客以声仿鸡犬,维妙维肖,得满堂喝采,坊主同庆。
“恭贺坊主再添客卿。”众人举杯,阎王举坛。
金银阎王身形壮硕,雄伟如兽,磐椅坐卧圆腹便便,酒洒薄衫甚是豪迈,侍女欲替其主更衣,却被一把拉入怀,满室门客见怪不怪,哄堂笑语如旧。
“去领赏。”坊主声如撞钟,铿锵有力,惟眼角皱纹与手指干枯,透露了年岁。
仿声门客满心欢喜道了谢,转身离宴,出门时,恰逢另一人快步踏入,此人不管满桌菜肴,不理佳丽姿色,径自到坊主身旁,顷身附耳低语。
“解忧阁密报,阁主离泽,疑似北上。”
坊主听完,嘴角渐渐上扬,无声低笑,推开侍女,眯眼道:“鱼儿出洞了。”
旋即,对身旁那人吩咐:“快请几位先生,到书阁商议。”
“是。”
“别忘了,陈先生也得请来。”
“得令。”
第二十一回 花迎剑佩星初落
聚宝总坊,后院书阁,七人坐立,凝视沙盘。
“故弄玄虚?”
“大张旗鼓一票人,浩浩荡荡,弄得天下尽知,莫不是虚晃一枪?”
“阁内似有大仙灵威,兴许是诱我等出手。”
金银阎王听着先生们议论纷纷,看着手上密报文字细细盘算。书阁里,桌案叁五张,椅凳七八支,灯笼临窗照亮,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
“尔等入夜不歇息的?”
闻声来,众人皆静,惟坊主起身相迎。
“陈先生!”坊主上前拉手,将一位富态文士请到桌旁左位,那里正空着一张太师椅。
“诶。”陈先生两鬓斑白,揉着肚子入座,圆脸圆肚,看似有些可亲:“这回又什么事啊?”
“先生腹疼?”坊主关切。
“老毛病。”陈先生挥挥手,表示无碍,坊主便将刚刚手上的密报递了过去。
陈先生以指代笔,在文书间,画线似的阅览,其馀六人,有的咬耳议论,有的闭目养神,亦有的抽出柜上纸卷,查找比对。
“嗯??”陈先生阅闭,看了众人问:“大伙儿有结论了?”
众人摇首,陈先生又转头问坊主:“坊主欲意为何?”
“收网捕鱼。”
陈先生不语,抓了抓脖子,又搔了搔手背,将白净嫩肉刮出了浅红点点。
“先生以为不妥?”坊主向前倾身。
“我等撒了饵,南北各一,南方这护心镜搁了一甲子,也不见上钩,只钓到一个虚有其名的混帐,而北方呢,金宝才赴任不到半载,便能让鱼儿咬钩了?”
“嗯??疑似北上而已。”坊主点头。
“垂钓需静气。”
书阁一时无声,几双眼神交会,倒是方才假寐之士,突然睁眼开口:“陈先生不会是怕了乙两吧?”
空气凝结,坊主瞪眼,众人定身,倒是陈先生自嘲笑笑:“陈某??于用计淫巧实不如他,但!趋势谋略,他,不如我。”
“喔?”嘲讽之士:“若这回又让鱼儿脱钩,陈先生总该负责一二了吧?”
“嘿。”陈先生莞尔:“谋事在人。”
“不过??”
“但你不论智计韬略,均不如我。”
“你!”
“好了,好了。”坊主挥手安抚左右两位先生:“林先生奇技百出,屡屡立功,在下十分仰仗,陈先生谋虑深远,布局宏伟,亦是吾之臂膀。”
“坊主。”翻阅文卷之士,持手上书卷递出:“上头所载,阁主与天刀门有旧,或许得先筹虑一二,万一两位金丹联手,怕金宝难逃死劫。”
林先生摇摇头:“金宝有替身符,无碍。”
“若真有两位金丹??”陈先生看向坊主:“兴许能??一网打尽。”
金银阎王与之定眼对视,随后,爽朗笑声渐渐漫溢,由书阁漫出后院,再由后院溢出聚宝坊,直至响彻,云霄。
云卷云,风赶风,万里相隔各出招。
黄沙滚滚滚沙黄,绿水涛涛涛水绿。
处,意止也。时节暑气至此而止矣,俗曰:处暑。
潇月此行隐密,凌风不携,寅兔不伴,虽称闭关,实则趁夜孤身离阁。
不乘筏,不搭船,如鹏展翅飞大泽,千里地貌览无遗,由北向南,水渐少,岩峰增,岩趋减,草丘冒,草愈稀,黄沙见。
潇月落足沙丘,换上一身黑袍,遮脸掩身,腰挂一柄清泉剑,望了方位,便昂首闯入大漠。
荒漠无际,漫天风沙,静时落针可闻,闹时风暴呼啸,生机似有若无,偶有针植错立,避暑蛇蜥躲岩,却无一池清水,解旱之渴,行走之迹,沙过无痕。
潇月凭着灵气温养自身,凝水珠缓解干渴,日夜温差更是无虞,只是沿途漫漫枯寂,他不握长剑,却紧抓木萧,坚定前行。
向南,往南,趋南,直至风渐弱,草渐长,矮灌现踪,始见林墙挡沙。待出了漠,却已是秋末临霜降。
潇月从袖中掏出锦囊,拆开一看,是条雪白锦布腰带,抽出系之,顿时全身灵气掩盖,金丹之威消散无踪。
想必腰带内藏着锢气锁,携此宝,若非四门老祖探查,断难判定修为根底。
再回想出行前,戊九恭谨所报,将黑袍替成青衫,头戴纱帷帽,脚踩牛皮靴,腰间长剑不动,背上则多了一袋鼓包袱。
快步流星,向大齐都城,昂首再行。
且行叁两日,巧遇马匪劫商,潇月抛铁针,再以剑尖点击针尾,铁针劲射而出,悍匪尽毙,尸留细孔,如星落留痕。
气卷收针,扬长而去。
沿途行侠仗义,又以帷帽遮颜,徒留针孔,于是‘星痕剑’之名,渐响。
过村宿镇,寻官驿,过镇入城,往西南,过城抵都。
临淄靠海,潇月入城时,冬已至,正是晒盐好时节,城外盐田片片,卤水方池块块,淄江汇支河,聚于都城前,再粼粼入海。
潇月随众进城,顿时淹于人洋,举袖能遮日,寒喧可震钟,踉跄推挤中离了干道,见商栈亦是客云集,再往巷弄去,询问两叁间,旅舍终有馀床,乃安顿。
先洗净一身沙尘土灰,再打坐气转五周天,顿觉神清气爽。
潇月脱帽,眼放精芒,离舍时,龙骧虎步,端是一位武道有成之夫,如此模样,都城里有千百个相似,官差不理,宵小不近。
随选一间热闹餐馆,简易尝了齐国菜肴,竟是辛辣无比,调料甚重,倒是鱼肉鲜美,让潇月多下几次筷,饱食后再择一茶栈,泡壶桂花陈皮,嗑瓜听曲,品了几首楚谣,也是惬意。
饭后消食,绕城走踏,主干有五,左至右,白虎、丹凤、苍龙、玄武、麒麟,横道有四,上至下,永兴、延寿、民安、平和,苍龙大街底为皇城,城门高耸,间人勿近。
宫殿远看大气非凡,雄伟壮丽,潇月以神识悄悄探询,不想竟有老祖威压震慑,赶忙转身,绕回麒麟街,寻一酒楼,登而望景。
楼高有叁,登顶而迎风眺江望夕景,想是那刺骨料峭,让宾客均聚于楼内,独留潇月凭栏,剑眉微皱,凝神细思。
忽有足响,潇月侧脸。
“公子可愿听曲?”只见歌姬盈盈而拜,嗓如黄莺。
“会唱什么?”潇月转身,歌姬一身华丽棉袍滚绒毛,身抱琵琶遮半身,圆额润脸红腮俏,金钗银缀竟失色。
“牡丹亭、满庭芳、桃花扇??”
“可会夜行船?”
“自然是会的。”
“好。”
两人对视片刻,歌姬含羞欠身:“外头冷,公子不妨入室听曲?”
“甚好。”
潇月随歌姬下楼入室,小二进门温酒,门扉关,冷冽缓,歌姬搓手哈气。
酒香飘,厮役退出房,歌姬清嗓润喉,甜甜一笑,款款落座桌角,潇月亦颔首入席,倒酒,转身背对佳人,望窗外。
奏曲弹音起,点点玉脆拨心弦,声扬满房溢邻阁,邻间哄闹渐小,歌姬唇动,音绕梁,满楼静,徒留曲声高扬琵琶响。
一曲方罢,酒楼掌声动,潇月亦回身,赏了些钱银,歌姬含笑收赏,辞谢告退,转去邻间逐一唱曲。
潇月则拿起留在桌上的帖子,红帖留芳,秀笔黑墨写着‘倾城满园’四字,翻面,则是座落京城之址与简易方位图,原来是广传帖。
微微一笑,收帖入袖,出楼回舍,日已落,跟舍役叫了些热菜清汤,便未再出房。
入夜寒风起,都城不见往常喧闹,商家游客尽早歇,黑幕垂,星辰烁。
潇月从床榻坐起,套上夜行衣,面罩遮脸,长剑纳入乾坤,腰间暗袋只留铁针。
推窗,翻身上楼顶,猛站定。
“阁下好雅兴。”
顶楼立莽汉,劲装皇城袍,浓眉厉目鼻喷雾,神色玩味,倒持长枪。
潇月不语,对视。
“小友,去朱雀院备档留案,我便放你一马,否则??”
潇月叹气,揭下面罩:“拜见姜老祖。”
“嗯。”姜老祖淡淡点头。
“在下此行,决不触犯齐律,望老祖通融。”
“嘿。”姜老祖紫袍一抖,银枪转瞬消逝,抬手:“皇城里所有金丹,均造册在案,不曾想竟溜进一尊大仙,我这老脸搁哪去。小子,报上名来。”
“披星居士,江潇月。”潇月拱手。
姜老祖皱眉,思绪飞转,迟疑:“北楚??巫山后辈?”
“是。”
“跑这么远。”姜老祖气放外推,筋肉骨骼喀啦作响:“接我一拳。”
潇月咽下唾沫,看着壮若牦牛的四门老祖,想着举手求饶是否能化解此劫。
“砰!”未眨眼,拳已至。
潇月喷血抛飞。
第二十二回 柳拂旌旗露未干
潇月狼狈摔至永兴街口,甫撑起身,耳畔只留下一句传音。
“去备案。”
抬首寻影,已无老祖踪迹,再回身,官差先后赶聚围防,人影错落,不远处,还有座匾额写着‘朱雀院’的府邸
叹口气,举双手。
院门开,金丹大仙灵威逼迫,耄耋婆婆立门旁,慈笑。
“挨了姜老一拳,可愿再陪老婆子话家常?”
潇月无奈点头,进院。
夜幕笼罩,除去灯笼挂亮之廊,院内皆暗影。几人‘回’字围潇月,跟着前方的婆婆,一同绕过曲廊,缓步踏进后院。
白发驼背之身,碎步推门,茶室暖香扑鼻而来。
“长夜漫漫,老人家啊??”婆婆进门便舀水至于柴火,并举手邀潇月坐榻,围困潇月之士尽数散去。
后院中庭石笼亮,明岗暗哨严密防,婆婆跪坐煮水,两旁仍有院士严阵以待。
潇月看着院内两小仙,一高一矮,高汉长须倨傲,矮个唇上两撇胡,两人佩剑形似,气息流转合应,想来是善合击之辈。
“坐呐,怎不坐。”婆婆转头:“都散了,大仙聊天,尔等听甚?不歇,便去办公。”
语毕,众人离,高矮小仙,瞪视潇月,三步一回首。
“哪里人啊?”婆婆真是话家常。
“楚国巫县,披星居士,江潇月。”潇月盘腿坐榻,又报了一次家门。
“水滚了。”婆婆举壶:“老身领着此院,明面上呢,管着大齐所有修仙之士,但其实呐,不过是一纸空府,哪管得着,是吧?”
潇月摇头:“金丹后期之威,足矣号令国之众仙。”
“哈,那是有姜老撑腰。”婆婆倒入茶末,待二沸:“你看极乐、法鼓,可有在管官府?”
两门各有一尊老祖坐镇,自是随心所欲。
“天下也就九尊老祖。”潇月摊手。
“呵呵??”茶沸,沫花浮现,婆婆捞去,入茶叶:“赤嵩净明法鼓山,南齐北楚合纵盟,妙音极乐百宝门,正念有情人皇影。”
婆婆念的打油诗,正是天下十二大势力,千百年来,元婴老祖均从此出,无一例外。潇月见茶水三沸,分碗舀汤。
“前辈??”潇月代劳,将茶汤推至婆婆身前。
“老身姓苏。”苏婆婆双掌捧碗,感受着瓷碗热气,满脸皱纹舒展。
“苏前辈,在下不过是来赌场游玩,看能否得了彩头,好回乡摆显罢了。”潇月亦盛汤。
“这样啊。”苏婆婆捧茶吹气,语锋一转惊心魄:“跟阎王有仇?”
“没仇。”潇月神色不动,捧茶贴唇:“不过是想瞧瞧那护心镜有什么神奇。”
“破镜一面。”苏婆婆咋舌,摇手嫌弃:“有甚好摆显,不过是引人聚赌的噱头罢了。”
“好茶。”茶汤清涩微苦,入喉方显甘甜,潇月赞叹。
“修仙自是想逍遥,你们的恩怨啊??老身不管,也不想管,但切记??”苏婆婆收起笑颜。
“祸不及黔首。”潇月赶忙接话。
“是呐。”苏婆婆又喝口茶:“神仙打架,倒霉的都是百姓呐??”
世人皆晓修仙难,一朝入门仙凡隔,转视凡夫如蝼蚁,仍念苍生有几人?
“城内有几尊大仙呢?”
苏婆婆看了潇月一眼,才吟吟笑道:“眼前老身是一位,缉捕修士的‘青蟒府’还有一位,阎王,自然也是一位。”
都是明面上有头有脸的尊座,但这可不是潇月想知道的:“没了?”
“你当金丹满街跑呐?”苏婆婆再分茶汤,昂首:“你观那群星,能有几颗闪耀夺目?”
潇月望之:“纵使修士如过江鲫,跃门依然殒者众。”
一时无话,只闻水滚冒泡,静默片刻,苏婆婆拉开身旁矮柜。
“居士打算在都城玩耍几日?”苏婆婆低头,从柜中抽出纸笔,书写一二。
“开春有场赌赛,赢了便走。”潇月看那婆婆所写,端是典雅小楷,工整秀丽。
苏婆婆再落笔:“可要地陪同游?”
“可以不用。”潇月婉拒。
“要可以。”
苏婆婆抬眼,额皱横列。
“可以。”
苏婆婆再写上‘遣两仙子督游’,覆问:“可协防城卫?”
“呃??”苏婆婆又抬眼,潇月耸肩:“可以,但??”
“甚好。”苏婆婆收笔,倒转文书:“签字吧。”
定神一看,端是一份楚国入境人士,短期劳务合同,无给薪。
潇月扬眉。
苏婆婆抿茶:“有仙来,院先知。”
潇月执笔签下。
“多俊俏的小伙子啊??”苏婆婆乐得直笑,高声唤:“绿竹彩蝶!”
合同一签,两张自分,一份收入苏婆婆玲珑木盒,一份潇月纳入乾坤袋。
“见过院长。”两女之声传来。
苏婆婆端茶。
潇月起身拱手,倒退三步,转身面向两位仙子。
“见过大仙,小女绿竹。”绿竹清瘦,面色苍白如雪,一身白衫,声线清冷。
“小女彩蝶。”彩蝶睡眼惺忪,润脸丰唇,眼有血丝,青衫红袖,音调婉转。
潇月点头:“对外,称苏公子。”
“好的。”绿竹侧身伸臂:“请公子随我入院。”
“我的行囊仍在旅舍。”
“无妨,小女替您跑一趟。”彩蝶掩嘴哈欠。
“行吧。”
两女领潇月至偏房便转身离去,潇月入房巡转,圆桌木椅纸花窗,床已铺,烛未息。
潇月拉椅入座,掏出合同置于桌,此时三更铜锣响,乃复盘。
入漠换黑衣,出漠绑腰带,以剑点铁针,星痕之名响,进临淄城,打草惊蛇,引老祖出宫,再进官府,实则??全在乙两谋算。
此行只能树敌一方,与其东躲西藏,待事成后得罪了聚宝坊,若还得面临官府夹击,那才是双拳难敌四手之境。如今列管于官府之下,届时只需专心应付阎王的追击便可。况且,依乙两之计,甚至不用与阎王交手,便早已逃回北楚。
不过??锢气锁是真切将金丹封锁,达到灵气不露的压制手段,因此老祖那拳,潇月是用肉身硬生生扛下的。
适才强忍断骨脏破之痛,维持从容气度,现下无人,赶忙解了腰带,倒抽口气,僵硬起身坐移入床,皮肉伤事小,但金丹又裂,才是潇月苦涩之因。
解衫一看,腹部拳印清晰可见,这仙途啊??
潇月沉心静气,在房内聚气疗伤,一转眼,五天已过,不待他继续修复丹痕,敲门声便响。
“公子,打扰了。”绿竹嗓音传来。
潇月散气,起身,气卷门开。
“今日白虎门将有仙子入城,还请公子协防一二。”
点点头, 潇月跟着绿竹出门,天光乍亮,来时不曾见到的院内景色,此刻一览无遗,他客居西厢,过廊下了阶,进入内院中庭,庭中花草奇石无数,石道弯曲雅致,随着绿竹之步,两人迈出垂花门,拐弯,踏砖道,再出大门。
“对了,我的行囊呢?”潇月突然想起。
“回公子。”绿竹仍在前头带路,不回首,径自开口:“在彩蝶那,等公子下了职,便可去后院寻她。”
“好。”
出院从永兴街向西行,过三条主干,才见城门,途经丹凤大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是热闹,让潇月多瞧了几眼。
“公子爱听曲。”绿竹依然没回头:“可去麒麟街。”
“丹凤街呢?”
“??”绿竹沉默一会儿,直到登城门阶梯前,才转身对潇月道:“莫去倾城满园。”
“为何?”
绿竹微微跺足,苍面泛红:“公子自重。”
随即回身爬阶,留下清香迎鼻,潇月撇头不看那秀丽背影,心里纳闷,好好一个名闻天下的园子,怎就需要自重了呢?
两人上了城墙,绿竹与守卫队正吩咐交代,潇月左右眺望都城内外景色。
城墙卫垛凹凸,旌旗十丈一杆,塔楼百丈一座,白虎墙落三门,中门西虎,守卫驻防百人队,队正领绿竹之命,前来拜见潇月。
“劳烦公子。”队正方脸鹰鼻,虎背熊腰,抱拳时,铠甲碰撞吭响。
“好说。”潇月则从袖中抽出雪白腰带,环身系上。
“前头驿站有报,今日赤嵩派仙人将入城,还望公子看照一二。”
赤嵩?潇月瞪眼,那掌门是天下第一剑的赤嵩?
苏婆婆这是把他架在火坑上烤啊!
第二十三回 独有凤凰池上客
大齐姜老坐临淄,一柄蛟龙银枪出神入化,几百年来,戍卫皇城,别说造反动荡,连仙魔妖兽都不敢越池半步。
赤嵩严掌门,一把炙炀剑,煌煌焚天,是唯一能以剑破开姜老枪阵的老祖。先不论赤嵩派远在东陆,与南齐北楚相隔万里之洋,单凭‘炎日诀’与‘赤阳剑阵’,便能另天下修士侧目。
严老祖闭门之徒,王承志,携众乘船跨洋至西铁南洲,历时一季才抵岸,上岸后跟随商队,又游历三月甫近都城,沿途玩赏,体悟异国风貌,乡土人文,见新奇之物便伫足品论,遇不平之事便仗义执言。
说来有趣,赤嵩以剑修闻名于世,门内弟子无不锐气傲人,一往无前,但偏偏老祖这位关门子,却是个只爱动口的,而众师弟妹也由着他的性子,凡事让他以理服人。
一路行来,说服了船长不收乘资,劝服了商队同路护行,对妙手晓以大义三天,对盗匪苦口婆心两周,最后是师弟补了船资,退了护费,师妹放了妙手,赶跑盗匪,才没闹出笑话。
这日,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沿着驿道抵达临淄,眼见城墙高耸,城郭雄伟,人列如龙,进城队伍排得老长,众人等得百般无聊,承志便让一位师弟去前头看看,还得再排多久。
片刻师弟返回:“前头几家商队正闹着谁能先入城,堵住了。”
承志双眼一亮,卷袖:“待我前去调解一二!”
“别啊!”“师兄辛苦,此事让晚辈处理。”“师兄安坐,师妹帮您捶肩。”
承志才不管众人七嘴八舌,健步流星一踏,便甩开众人,留下一群人原地懊恼排队,只有两道身影,一并跟上。
商队有三,鱼贩赶鲜,银庄急帐,盐商需时,平时商引递出,核对一二,便能快速进城,怎知这回却得逐一盘查,此举耗工费时,商队便互不相让。
众鱼贩卷袖嚷嚷,银庄领事掩鼻喝斥,盐商叉腰斜视冷笑。
承志呢?他拉起领事的手,牵起盐商的肘,好声细语协商,怎知鱼贩不领情,愈讲愈大声;领事手被抓着,难以掩鼻,被熏得几欲昏厥;盐商不惧鱼腥,但手肘被抓得愈来愈痛,冷笑不再,冷汗直流。
“怎就不公啦?”承志火起,双手不自觉使劲,领事哀叫,盐商跺脚。
“蠢驴!”鱼贩头儿,唾液飞溅:“不让我们先进城,那鱼坏了谁赔啊!”
“欸!”领事一声痛呼。
“他赔啊!”承志举起领事的手。
“我没说要赔呐。”领事泪眼欲滴。
“没要赔?那你叫什么劲儿?”承志放下手,转头道:“鱼贩赶,先进城,盐商再进,银庄最后。”
“哼。”盐商忍痛,逞强道:“我淄江盐商,行走大江南北,从未让过。”
“鱼坏了你赔?”鱼贩头儿,鼻孔喷气。
“天冷,坏不了。”
“放屁!”鱼贩头儿挥拳,盐商本想伸手挡,怎知手被承志拉着,平白挨了一拳。
“哎呦!”盐商眼冒金星,承志恍然放手。
见老板被揍,盐商伙计纷纷抄起家伙,纷涌而上,鱼贩们也不甘示弱,渔网鱼叉扛上肩,只有银庄行员把领事护着往后退,一时间,鸡飞狗跳,呃??鱼飞盐洒。
两位师弟师妹赶到时,便是如此纷乱之局,承志在人群中双手乱舞,嘴上“冷静”两字唤个不停,只是他左眼乌青,唇破淌血,一点威信也无,众人自是不理。
正当师弟在想,该怎么把师兄从人群中拖出来时,忽闻远方鼓响,官道微震,遥望一看,却是城防卫队骑马赶至,仅数十骑奔腾之势,便宛若千军,众人见群骑轰烈,纷纷面露胆怯。唯独承志开心挥手招呼。
众骑画圈包围众人,骑转不停,副队正自围转阵中脱出,拉缰挺立,大喝:“停手!”
其实众商见势早已歇手,此时更是垂头肃立。
“来得好啊!”承志上前拱手:“好让将军知晓,这鱼贩怕鱼坏了想先进城,可盐商也挺急的,若赶不上早市售盐,也不妥,倒是那银庄不晓急啥,也不让个一二。”
“我??”领事正想辩解,甫抬首便看到副队虎目逼人,顿时呐呐。
“你又是谁?”副队在马上盘问,左手举拳,众骑见状,纷纷缓速,最终停立。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下山后江湖人称和事佬长舌君,但要我说啊,我舌其实不怎么长,将军你看。”承志吐舌。
“荒唐。”副队伸手一指,让盐商上前:“这回多少斤?”
盐商本想陪笑,却牵痛拳伤,嘶嘴:“王将军,这趟有两千斤,后头还有。”
“嗯??先进城吧。”副队点头。看两人神情,应是相识的。
“王将军!”鱼贩头儿猛然往前一站:“今晨寅时,黄叔捕获深海石斑,依冯公公之命,若有此鱼,一律上缴入贡。”
副队闻言,翻身下马:“贡菜?”
鱼贩头儿转身招手,黄大叔便捧着竹箱上前,副队掀盖,便看到五尾石斑在箱中游走翻腾,水花四溅,一旁承志看得唾液直流,但长舌仍挂唇外。
副队皱眉,大手一挥:“先进城。”
“谢谢将军!”鱼贩头儿咧嘴大笑,随即倾身低语:“等会帮王将军也留一条海鱼。”
“嗯??”
“且慢。”钱庄领事按抚仍隐隐作痛的手掌:“王将军,这回真得让我先行一步。”
“怎说?”
“将军且看。”领事摆手,身后行员掀开其中一辆马车上的遮布,只见那黄金银两,光耀夺目,一时刺瞎了众人,承志更是眨眼缩舌。
副队上前,拿起一锭银条:“官银?”
“皇城所有官员年终俸禄。”领事双手奉上急调银两的公文。
副队翻开一看,竟是圣上临时下令,赏赐众卿前年能加菜添衣,这才紧急调度各地钱庄送银两至都城。
“要过年了。”领事低声:“这其中当然也有将军的份。”
副队脸皱成一团,正想着是否得回城请示队正,便听闻身后马蹄,转头一看,两人下马,一人自是队正,另一人则是今早前来协防的仙人。
“怎么回事?”队正叉腰喝问。
副队赶忙上前,迅速解释。队正听完,扫视众人,跳过那个一脸憨笑的承志,看了看方才副队递上的公文,低头沉吟。
“三门俱开,同进?”
众人闻言,望向出声之人,却是队正身旁一位侠士,只见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眸,气劲外露,腰间一把长剑微晃,想来是名飒爽剑客。
“好。”队正点头,朝身后吩咐:“去将左右两门打开。”
两位队员领令,驾骑返城。
队正往前递回公文:“盐商车队辎重,走中央主门,别再挡道;银庄车队走左门,进门后直行,去寻吏部;鱼贩走右门,贡菜先送入宫,其馀挑担至早市。”
语毕,众人分散,副队指挥队员协助秩序,又派十人护卫官银,两人护送贡菜,如此城门拥挤,总算疏通。
“好啊!”承志拍掌大赞,甩开师弟师妹,上前找剑客攀谈:“在下长舌君,敢问大侠何方高人?”
剑客自是潇月,见承志眼瘀唇破,纳闷:“长舌君?”
“是啊!”承志双手环胸,一脸不平:“但明明我舌又不长,大侠你看??诶诶,别拉我,喂,师弟,呜呜??”
师弟一掌摀住师兄大嘴,把他往后拖,师妹挤到潇月身前,不停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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