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长篇小说 / 正文
【寄印传奇反杀版】(1-4)
作者:fangfeifei22 2025/05/11 发布于 sis001 字数:25880
简介:从沉香湖开始的反杀续写,其实也就是看了寄印的原文之后心头不爽,发发牢骚
第一章
我扫了眼窗帘缝隙里利剑般斜刺而入的阳光便冲了过去。第一脚大概是踹在了胸口,陈晨直接横着身子从沙发扶手翻了下去。没能听到他的叫声,但我觉得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叫一声。
绕过母亲时,她喃喃地唤了声林林,乳房在遮掩中坚挺着,充了气般比印象里大了许多。不等陈晨爬起来,我又是一脚,这次踹在脸上,于是他又滚到了地上。老二甩动着,无疑已经软了。
棕色地毯上扯着银白色条纹,蛛丝似的,陈晨便卧在这摊蛛丝间,左手攀住单人沙发试图站起来。我拽起他的大背头,对着脑袋就是一膝盖,这货总算哼了一声,说了句你什么什么的,可惜没能听清,这样挺好,起码证明咱不是在欺负一名聋哑残障人士。
母亲叫了声林林,我没回头。“别打了,林林。”她又说,嗓子哑得厉害。
我扭脸瞥了一眼,母亲蜷着身子,半套上了一件大红色的毛衣裙,手撑着沙发,不知是要站起来还是坐下去。就这一瞬间,我脸上挨了一拳,等回过神来,已被陈晨抱住,他满脸都是血。
“别打了,都别打了!”母亲索性叫了起来。可能羽绒服太过笨重,我试了两次都没挣脱开,只好反手一肘捣在他的耳侧,这货“嗷”了一声,这回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压在身下。按着那张脸,我猛捶了几拳,没两下他就软了下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别打了!”母亲带着哭腔,来拽我的手。只觉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一把将她甩了开去。她似乎坐到了地上。我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不想那抹肉在蜷缩的裙摆间露了出来。脑子里“轰”地一声,我转身操起圆几上的烟灰缸,揪着陈晨的头发,卯足劲来了一下。在我打算搞第二下时,屁股上挨了一脚。“严林!”母亲吼了一声。她在我身后喘着气,一抽一抽的。
这时,脑壳上的血便淌了出来,糖浆般滑过耳侧,流向脖颈。我松了手。老实说,我惊讶于自己下手会这么狠。其实从小到大,我也没怎么打过架,上大学后也就有过一次,还是二十几号人打五个,就在平阳工学院新区的后门口,碍于情面我不得不上去踹了一脚,就这,被派出所追了大半夜。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我揍梁致远那次。
我以为陈晨晕了过去,不想母亲跪下捂着他的脑袋叫了叫,这货猛地“操”了一声——好像是的,满嘴是血,难免口齿不清,但那种情绪不会错。母亲的两条大腿乃至小半个屁股都暴露在灯光下,尽管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把毛衣裙往下拽了拽。
我吸吸鼻子,扫了眼软塌塌的老二,抬脚踹了上去。没敢用全力,但效果还是很可观,这个装死的人立马叫了一声,差点像热锅里的龙虾般跳将起来,跟着,他弓起身子开始蠕动,空气中飘荡着一丝血腥气。
我刚想再来一脚,母亲突然抱住了我。“严林!你有完没完?再打就出事了!”她说。“你知道你在干啥吗,严林!知道你在干啥吗!”她瞪大眼睛,声音像把锉刀。
听到这句话之后,14岁时的记忆,录像带的画面,刚才的场景开始在我脑海里不停转动,这些东西共同形成了一股戾气,它瞬间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用力一甩,把她甩到了沙发旁边的地上,对准蜷缩在地上的陈晨的裆部,我用尽全力踩了一脚,我几乎能听到蛋碎的声音,或许吧。
这个装死的人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我已经捡起了那个带血的烟灰缸,然后抓住了他的头发,用烟灰缸在他头上狠命的来了三四下,鲜血甚至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放开了陈晨的头,他趴在地毯上还在缓缓蠕动,我又在他的小腹上狠命的踢了一脚,这傻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彻底不动了。母亲再次冲上来抱住了我,“严林,你是真的疯了,不能再打了,真的要出事了。”
居高临下,我望着母亲,她柳眉紧锁,白净的脸上淌着两行泪,额头上星星点点,两颊的红晕却始终没有散去。我甚至能瞥见V领里隐隐露出的一抹乳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看了陈晨最后一眼,我喘口气,“出事了我赔命给他。”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你去哪儿?”我转头看了一眼,她声音轻柔了许多,尽管依旧哑得厉害。
我没吭声,又走了两步。
“严林!”她又叫了一声,到底是松了手。
我心里却无端地空了下来。沙发右侧的地上扔着一些衣物,有男装,也有女装,将近绕过去时,猛地瞅见一条紫色蕾丝内裤,我抹了把汗,看看手上的血,接着,猛喘了一口气。
门大概有些高级,搞了好几下才把它打开,出去时,陈晨咳嗽了一声。而母亲,又唤了声“严林”。
走到功能房门口时,母亲奔了出来,她站在走廊上,一连叫了好几声“林林”。我没有回头。我感到浑身湿漉漉的,像裹着一件万斤重的铠甲。
第二章
打酒店出来,天阴沉沉的,太阳只剩个模糊的圆环,淡薄的影子在风中舞动得如一缕即将消散的烟。我翻遍所有的口袋也没能找到纸巾。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胸口乃至裤腿上沾了那么多血,直至电梯间的大姐投来诧异的一瞥。
当一丝慌乱在包着法兰绒的镜子里突袭而来时,我竟有些佩服她没有尖叫出来,继而我希望她能叫来保安或者报警,但是没有,大堂里那些同样诧异的目光也一样,所有人像被冻住了一般,连句话都没有。
花了两分钟才拦了辆马自达,上车前我回望了一眼,酒店门口彩旗招展,台阶上的盗版鸿星尔克闪烁着一种铅灰色的光芒,而母亲,并没有追出来。
没多久,的哥就问我是不是流鼻血了,我没搭理他,因为手机响了——正是母亲。我直接挂断。刚要塞回裤兜里,她又打了过来,没办法,我索性关了机。
靠回座位,搓了搓干涸的血迹,手滑滑的,有些使不上劲。的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依旧没搭茬,径直开了窗,车里有股发酵的脚臭味,掺着女性香水,简直令人作呕。
不想瘦子兀地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叫我关窗,你来我去争执几下后,他一回头便瞥见了我身上更多的血——我猜是的,这傻逼语气明显变了,连眯缝眼都瞪了起来,当即要我下车。我坐着没动。他说再不下车他就报警了。没错,操上了平阳土话,本地人的惯用伎俩,可是平阳话真他妈难听啊,像鸡屎拌豆腐糊了你一脸。我到底还是下去了,没掏钱,隐约司机骂了声孙子,等我操了块石头,他早窜得没了影。
脚下是蜿蜒的柏油小路,前后都没有尽头,两侧的无边原野在越发浓重的阴霾里逐渐消融。我用尽全力掷出石块,随后攥紧拳头,一连吼了十几下,直至喉咙嘶哑得再也发不出音来。
我能感到声带肿胀起来,绚烂得如一朵膨胀的棉花,而眼泪,总算淌了下来。原本想搭辆公交车来着,结果车一辆辆地驶过,我却没上去。我往前走,继续走,一刻也不消停。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我走过白杨和白桦,走过麦田和塑料大棚,走过结了冰的鱼塘,走过不知名的巨大烟囱,到熙熙攘攘的镇上时,雪已在龟裂的柏油路面上积起薄薄一层。街上的人们莫名地面露喜色,就差像孩子那样欢呼雀跃起来,或许他们还奢望着平庸的生活会在突然而至的天气剧变中迎来那么一丝转机。
我浑身冷飕飕、硬邦邦的,仿佛那些湿透的衣服都结了冰。
过了市场南门,辗转片刻后,我又返回,进了驴肉馆。叫了个火锅,打了一斤散酒,鉴于一个人喝酒太傻逼,我不得不上了二楼包厢。没会儿便云里雾里,不光喉咙,我觉得浑身都肿胀起来,热得似火烧。老板娘经过时,进来跟我聊了几句,瞧新鲜似地,她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我让她滚蛋。撂了句“不知好歹”,她扭身就走。
就那一刻,神使鬼差地,我伸手在打底裤裹着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啪”地脆响中,她往门外扫了一眼,回头骂我要死。然而不多时,她送了盘鸭血上来,一面劝我不要喝了,一面却坐下陪我喝了几杯。她咯咯地笑着,翘起的二郎腿有意无意地踢我一脚,面容却越发模糊。我不记得她多大年龄了,三十多?抑或四十出头?女儿在广州打工,儿子上高中,挺沉默寡言的一个小伙子,完全不同于他那在楼下掌厨、满嘴油滑的父亲。
大波过来时,我正趴桌上啃红薯片,不等把僵硬的笑容收起来,背上就挨了一拳。这一拳厉害,起码十年以上功力,搞得我差点把一肚子黄汤肉沫吐锅里去。喘了口气,他说母亲在到处找我,我“他妈的”躲在这儿呢。说我“他妈的”还手机关机,所有人都“他妈的”打爆了。
“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想活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说。大波头发长了许多,像个烫了头的我国流行歌手高峰。我真诚地邀请他坐下喝点。他说了声“喝你妈个屄”,就转身打起了电话,可能是打给陈瑶,说我在哪儿什么的,嗯嗯啊啊好半天。
等挂了电话,他捞把椅子坐下,问我咋了。我笑笑说没事,跟着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想重复,是舌头有些不受控制,而且,我担心嘶哑的嗓音他听不懂。他看看我,甩了甩狗毛,便不再问。我再次邀请他来点驴大肠,他说了声什么鸡巴什么的,我也没听清。
等母亲和陈瑶赶到时,我已经彻底飘了起来,昏昏沉沉中,只记得灯光下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清香。除了“慢点”之类的,母亲再没其他言语,反是陈瑶,“严林严林”的叫了好几声,大概是恨不得一脚把我从大波背上踹下来。
路上吐了好几次,北风呼啸,天地苍茫的,携着那抹清香,一只手在我背上捶了又捶,我下意识想要躲开,却没有丁点力气。
当晚睡在大波房里,一宿都是泡面头的油腻味,当我觉得再不喘口气就会憋死时,屁股被人踹了一脚。当然是大波,一大早这货就拾掇得整整齐齐,可谓百年一见。刚要翻个身,眼皮都没来得及阖上,又是十成功力的一脚。“你妈来了!”他压着嗓子,却声震屋宇。
草草洗把脸、漱漱口,不等打楼梯上下来,便瞧见母亲坐在琴房的红沙发上,她捧着一杯热水,没有抬头。大波坐在对面,埋头抠着手机,陈瑶则抱着一把箱琴,兜兜转转,看见我时,歪着嘴眨了眨眼。
母亲问起店面的房租水平,大波笑笑说跟市场里没法比,不然也租不起,完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说我这个懒货可算起床了。我埋头揉揉眼,咧嘴笑了笑。衣服上的血痕当然还在,只是变成了黑色,不知为何,我总想把它们藏起来,哪怕徒劳无功。陈瑶提议吃早餐去,我也只好跟着去。大波原本不想去,说他从来不吃早饭,在母亲劝说下,也欣然前往。
他们仨走在前面,讨论着琴行的事,我远远落在后面。我也不愿这样,却似乎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或许是因为这大雪吧。是的,鹅毛大雪,尽管地上已是厚厚一层,几近没过脚踝。
早饭豆浆油条,大波又去夹了几个肉夹馍,母亲要给钱,他怎么都不要,直到她板起脸来,这货才把钱捏到了手里。我没啥胃口,右手背还肿了起来,勺子都不好拿。大波和陈瑶却吃得飞快,屁大功夫就抹抹嘴站起身来,前者说他得看店去,后者说一会儿上课划重点。
不知有意无意,临走陈瑶在我腿上蹭了一下。抬起头时,她拿着肉夹馍,冲我眨了眨眼。我突然就有些恼怒,虽然知道不应该,脸还是瞬间涨得通红。我不晓得她知道多少,不晓得她如何猜测,更不晓得母亲是怎么跟她说的,我更不晓得她知道的和我想象中的是不是一样的。
隐隐感到那对柔软的目光,我埋着头,誓死也不打算抬起来。母亲问我胃里好点没,我哼了一声。周遭人声鼎沸,很快身旁的空位就被新人占了去,她又看看我,清了清嗓子,到底是没说什么。
吃完饭,母亲出去接了个电话,说她马上到什么的。我以为她要走,不想片刻又在对面坐了下来,直至我抹抹嘴,她才在辛辣的空气里站起身来。
一路上我迈着大步,走得飞快,以至于差点在移动营业厅门口摔个狗吃屎。母亲跟在后面,始终不远不近,具体是多远或者多近,我当然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梗着的脖子几乎要断掉。尽管一个晚上便银装素裹,大学城的摊位却没见少多少,加上正值早饭时间,进入三角区后更是如往日般熙熙攘攘。
开了机,一连跳出好几条短信,三条来自于母亲,都是昨天发的,一条是“林林,对不起”,一条是“林林”,一条是“林林,别干傻事”。我吐口气,飞也似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站在校门口时,迟迟不见母亲跟上来,许久,我总算回头瞅了一眼,却哪还有半个人影?正纳闷,随着两声“林林”,她在一片苍茫中急急跑来,散开的围巾在胸前甩来甩去,雪实在是大,通红的脸颊似两个藏在云雾中的苹果。我撇过脸,作势往学校走,很快被她拉住,跟着一盒云南白药塞进了臂弯。我不耐烦地“啧”一声,用力甩开了那只没来得及戴上手套的手,结果没走两步,又被她厉声喊住,这回药直接揣进了上衣口袋。
“别弄掉了。”她小声说。我吸吸鼻子,径直迈开脚步。快到石狮旁时,依稀听见母亲叫了声“林林”,一旁的煎饼摊在热气中滋滋作响,我没有回头。
距考研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却压根静不下心来,脑海里那些想的通想不通的事情,那些自己不敢面对不敢承认的事情,几乎把我的脑袋搅成了浆糊,这让我对考研这件事彻底失去了兴趣。我也很难理解,这么多说出去会让人恶心呕吐,难以置信的事情,它怎么就全都落到了我身上?我上辈子是有多大缺大德啊?
这几天里,大波一反常态地请我吃了两次饭,顿顿酒肉伺候,连陈瑶都没叫,只是那晚的事他再也没问过。聊的嘛,无非是音乐、考研、就业前景、他的脱发毛病以及老掉牙的中南海秘闻。后来就谈起了混音的事,他说南京有个做摇滚电台的哥们,叫吴宇清啥的,他家里能搞,过两天店里清闲了,他就往那边跑一趟。
这么说着,他仰天大笑起来,像鲁智深或者随便哪个与之类似的古代英雄人物。我忍无可忍地在他凳子上踹了一脚。原本我想说最近沈艳茹可能有空,可想到了一些事情之后,也懒得说了。
一连几天,都在图书馆或者寝室里面看横沟正史,每天两三本,越看越来劲。还别说,混浊的大脑倒是越来越清晰了,有个人说读史可以明智,没想到推理小说也有这功能。
光看书想事也无聊,偶尔也会跑网吧上会儿网,有次上QQ忘了隐身,恰好青霞在,问我是不是跑出来玩了,我说玩就玩呗,还不能玩玩了,她立马学着母亲的腔调把我教育了一番。我倒也没顶嘴。问了问母亲上次来平阳的事,她说是领着几个小演员到都市频道参加一个活动,一个多钟头的节目录了两天。“对了,”她打字像蚂蚁爬一样,“下下周星期六晚上播,一定要看!”我没说看,也没说不看,而是发了个拜拜的手势。
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雪,打球是不可能打球的,篮球馆也轮不到你,没看书的时候,我便约上几个不考研的呆逼捣了两场台球,大家都很惊讶,说,你个逼也太放松了吧。我笑了笑,我知道这不是放松,这只是知道了太多却无能为力的表现之一。我甚至连陈瑶都不太想见,早饭基本上各吃各的,午饭和晚饭能推就尽量推,几天下来,她倒也没什么话。
直到十二号中午,在二号餐厅排队打饭时,她突然就爆发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的老伙计咬着牙把一只不锈钢碗重重摔到了地上,于是它就弹了起来,足有半人多高,跟着“咣当”、“咣当”、“咣当”跳过洗碗池旁的过道,一路滚到了餐厅门口。
不光我,所有人都惊呆了,虽然很快他们就笑了起来。余下的餐具也没多好命,被重重地扔回了餐具车上。等我捡回碗放好,再追出去时,陈瑶已拐过一道弯,无奈路滑,我拼命小跑,她可劲快走,足有个两三分钟我才拽住了她的胳膊。
陈瑶的眼圈连同小半个鼻子都红红的,她用力甩开我,戴上卫衣帽,竖起衣领,把拉链一路拉到了鼻尖。接下来,她在前,我在后,就这么走了好一段,喊了几声,她都没理我。
快到开水房时,我猛地冲上去,一把给她抱了起来。老伙计惊呼一声,开始使劲捶打,她瞅瞅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板着脸小声让我快放下。我把手伸她脖子里捂了捂,挣扎着尖叫几声后,她就笑了。
在川菜馆吃上火锅时,陈瑶翻翻眼皮,说我啥脾气。我说:“你啥脾气。”她哼一声,说好歹比我强。沉默了有个十来秒,俩人都笑了,轰隆隆的,比环绕周身的麻辣油腻都要浓郁。
透过火锅上方飘渺的水汽,我看着对面陈瑶通红的小脸,一声叹息之后,我收起了笑容。罢了,鸵鸟是当不了一辈子的,我也不想当一辈子乌龟,于是我对她说:“能跟我说说你一直都想我问你的事吗?”
陈瑶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很勉强地笑了起来,“啥事儿啊?没啥事儿!你咋一天到晚净瞎想呢?”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跟我说了没有任何用处,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也帮不了你任何忙,但我至少现在还是你男朋友,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至少,如果过于痛苦,我或许能帮你分担一点!”
她的眼圈开始泛红,她在我肩膀上狠狠锤了两下,带着哭腔说道:“你咋偏偏今天想起来这个事?”我把她揽进了怀里,我对她说懦夫也有变得坚强的一天,而且你说过以后会告诉我的。她在我怀里哭了起来,一开始声音很小,然后慢慢开始变大,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哭完之后,陈瑶抽噎着告诉了我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听完之后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陈瑶布满担心的小脸,我咧开僵硬的嘴角,勉强向她笑了笑,我想这时候我的脸一定比陈晨还白。我松开了青筋暴起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陷进了肉里,手掌心满是鲜血。
陈瑶的小手握住了我的大手,我望着她依然泪眼婆娑的双眼,我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她没回我,只是凄然一笑,又重新靠进了我怀里。
好半晌之后,她又跟我说起了母亲的事情,我打断了她,告诉她我都知道,只是不敢面对而已。最后我告诉她,“和你母亲出国吧,去澳大利亚,去美国,随便去哪儿都比在这个鬼地方强。”她还是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我抱的更紧了。
2005年12月15日下午三点,平阳国际机场一号候机厅里,我和陈瑶在依依惜别,她的羽绒夹克外套着那件斑纹状的羊绒大衣,恰如之前她所预言的那样,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匹雪原上的斑马。
我赶到机场的时候,这匹斑马正站在铅灰色的人流中,隔老远就扬起笑脸冲我挥了挥手。羊绒大衣是今年六月份我送给陈瑶的生日礼物,在百货大楼的反季店淘的,土耳其货,没吊牌,按理说四百多也不便宜,结果被她嫌弃了小半个月,说皱巴巴、脏分兮的,不知被多少人穿过了。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问我咋样,我说挺漂亮啊,她的回应是一声冷哼。
大概是我们之间散发的酸臭气息刺激到了姚女士,姚白冰强行打断了黏在一起的我和陈瑶。是的,姚白冰就是姚女士,也就是我女朋友陈瑶的母亲,十分惭愧,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她的全名的,可见我这个男友是多么的不称职啊!
她让陈瑶在这里等一等,又邀请我到一边去聊聊,我对一脸担心的陈瑶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跟着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到了一个僻静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胆子莫明其妙地就变大了,我很自然的欣赏着对面穿貂贵妇的美丽容颜,不再心虚的移开目光,我想如此光彩夺目的美人,的确有资格让陈家三兄弟不惜违法乱纪也要强占过来。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姚白冰直接无视了我的目光,她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把钥匙,我下意识就接了过来,把钥匙揣进兜里,又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有一个地址、一个电话、一个人名。
我挑了挑眉,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前刑警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讲,瑶瑶愿意跟我走得谢谢你。严林,你还很年轻,日子还很长,胜负又岂在一时?我知道你心中有恨,那里,有我的一些感谢,还有能让你解恨的东西,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我抽了抽嘴角,然后对她说道:“阿姨,您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大概能猜到一点。“她呵呵笑着回答。
“不,你肯定猜不到。”我的回答让她有些诧异,她略带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上前两步,一巴掌就甩在了那漂亮的左脸上,美人儿被我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刚刚稳住身形,我又欺身而上,往她右脸上来了一巴掌。
周围闹嚷起来,陈瑶闻讯跑过来,隔开了她愤怒的母亲和淡定微笑的我。这时扩音器发出了声音,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要乘坐的XXX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携带好您的行李,准备好您的登机牌,到XXX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对面的姚女士用手摸着右脸颊,先是恨恨的盯了我一阵,然后那个眼神慢慢地就变了味道,她对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就是一个优雅的转身,摇曳着曲线玲珑的腰身离去,走出一阵后又发现不对。慢慢踱回来拉开了和我热吻中的陈瑶,她又用那个眼神看了我一眼,才带着她漏风的小棉袄慢慢朝登机口走去,陈瑶边走边转过头来向我挥手告别,还送过来一个飞吻,我也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这几天母亲给我打过好几通电话,有的接了,有的没接。就算接了又能说点什么呢,无非是她叮嘱我好好吃饭、好好看书,有啥事考完研再说,余下便是沉默,偶有一次她说起自己时,我怒冲冲地挂了电话。
送别陈瑶的第二天晌午,母亲到平阳来看我,错了好几个电话后,我才接了,我让她忙自己的事,不用过来了,她沉默片刻,说人就在校门口。临挂电话,她让我把那几件沾血的衣服拎出来,她要拿回家好好洗洗。没有办法,我只好去见她一面。
母亲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戴了顶黑色皮帽,两手操兜,穿着黑皮靴的脚不时在地上跺两下。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反正远远看见我,她就招招手笑了,白围巾在阳光下是真的白。她问咋不见陈瑶,我说忙,她问上哪儿吃去,我说随便,第一次,她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调侃我。
冷冰冰地吃了顿热饭,除了母亲说了几句剧团、学校和奶奶的事外,也没了其他话语,她问起考研的准备情况,我只是埋着头哼。这次母亲给送了条棉被和几件衣服,还有陈瑶的煎饼,大肉馅和糖油馅的都有。她说钱打我卡里了,让我自己去买件衣服,有陈瑶参考,她也放心,当然,没忘叮嘱我不要乱花。
末了,她“咦”地一声,问我她要的衣服呢。瞅了眼那始终低垂的眼帘,我终究没忍住,把脸撇过一旁,小声说忘拿了。母亲似乎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邮件又来了,连辅导员都嘀咕:“你邮件咋这么多?”他质问我电话咋老是打不通,说要再这样他可就不管了。
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轮廓,隔着那摞报纸我几乎就能感受到光盘的存在。在电梯里我便把它掰得粉碎,完了连同报纸丢到西湖边的公厕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我再没联系过广州号,它也再没发过短信,我去了一趟姚白冰说的那个地址,拿到了她留下的那些东西,然后打通了另一个号码。
桑园茶馆A301,我坐在梁致远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对面是那个熟悉的美人尖,他笑着对我伸出拳头:“赵大松。”
我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拳,“严林。“
仔细看了我一阵,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我说,“不错,现在的你勉强有资格和我谈谈了。虽然你是被安排的,但这个时间他们把握的很不错,看来并不是存心要整你。要是早上个几天的话,我们这次会面恐怕就是在看守所了,你妈和陈老二父子的“交情”,不会有任何用处。”
哗啦一声,我把茶泼到了他的脸上,他却毫不生气,只是撕了几张纸,把脸上的茶水擦干净之后才说:“还是太年轻了,经历的太少,太过急躁。”
我哼了一下,“您位高权重,又年纪大阅历广,遇到你老婆,哦不,前妻的事儿,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他瘆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凛然无惧的和他对视,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咳了两声之后,他又对我说:“你既然找我来,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的。“
我点点头,把几个文件袋递给了他,他拿着一个文件袋抽出几份文件看了起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良久,他按住文件袋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递给他之后说,“我要亲手收拾这几个人,然后,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他看了纸上的内容之后笑意更浓,“这一个就算了吧,你小子上次下手挺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不定要当一辈子太监了。“他指着一个名字说了几句,然后又有点烦躁地说:“你上次还不如直接把他打死,现在一帮人还得哄着太子出国,老子还不好意思下手,烦死个人。”
他指着第二个名字,“这个随便打,只要不打死,屁股我给你擦的干干净净。”
“这一个,你要有那个本事,别说打一顿,弄死都可以,只要不露出太大的马脚,就会有无数的人来给你擦屁股,毕竟想他死想他彻底闭嘴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指着第三个名字说。
最后他喝了口茶,指了指第四个名字,“老子真想跟你一起把他打死,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回就照章办事,就算不吃枪子也得让他蹲一辈子。不过你倒是可以先动动手,也算是给我出一口恶气,你打完了跟他说,他那些事我赵大松都知道,你这顿打有我的一份,我罩着你。”
我把两个茶杯斟满,两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赵大松把手里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对我说:“严林同学,时间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聊。”
12月19号是周一,天又阴沉起来,天气预报说我省大部将迎来五十年一遇的降雪,至于真假,当然得您自行判断。
一整天我都在听人大的秃顶傻逼讲时政题,这间隙还做了好几篇英语阅读理解,可以说相当充实了。
傍晚回宿舍拿钱包时,听搓麻的呆逼们说昨晚上宏达被查了,武警特警出动了几百号,给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动作可真是够快的,我摇了摇头,不过呆逼们说的也太过夸张了,首先以宏达大酒店的规模来说,几百号警察就是带上家属也不可能把它围个水泄不通,不管子午路那家还是沉香湖畔那家。
然而他们讲得头头是道,说是进去搜了大半夜,抓了一二百人,光小姐就占了一多半,酒店经理、负责人啥的也都被逮了起来。我笑着说宏达背景可不一般啊,他们说:“你以为专案组是干啥的?不光平阳,你们平海的也被查了!”呆逼们七嘴八舌,兴奋得像一个个即将炸裂的烤土豆,于是我也变得高兴起来,加入了他们热情洋溢的讨论之中。
吃罢晚饭,在图书馆上了会儿自习,我终究没忍住,或许他们说的对,我还是太过年轻太过急躁。我蹿进了隔壁的电子阅览室,电脑肯定慢得要死,开个网页就要个把分钟,但好歹,那些信息在屏幕上缓缓跳了出来。
这次他们倒没瞎扯,刚刚发布的网易新闻国内头条就是转XX信息港新闻,“11.11”打黑除恶专案组联合平阳市公安局向媒体通报:12月19日,平阳市宏达大酒店因股东涉黑,介绍、容留妇女卖淫,违法经营和故意扰乱社会秩序,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被平阳警方责令停业整顿。
下面的内容除了介绍12月18日晚间的行动外,还提及该酒店被多次举报并受到平阳警方两次警告后,依旧我行我素,在中央综治办和公安部暗访期间,不但不予整改,反而仗着有背景、有关系,对打黑除恶专案组和公安机关的依法管理颇有微词,甚至恶言诽谤、大打出手。
至于昨晚上的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一百零五名,已刑事拘留二十五人,经初步审讯,该酒店还涉及毒品犯罪和拐卖妇女,其中不乏俄罗斯等中亚女性。
最后一段则说,从已掌握的情况看,警方发现有少数政法干警参与其中,为该犯罪团伙充当“保护伞”,有数名领导干部在酒店拥有长期包房。专案组表示,案件无论涉及到谁,都将坚决查处,绝不姑息。
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宏达大酒店”包不包括沉香湖畔那家,而平海的两家酒店网上并未见相关报道,只有一条前天的新闻说是统一消防大检查什么的。理所当然的,我有些兴奋起来。
第三章
我不晓得大波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冬至那天中午,正躺在床上看书时,差点被他一拳捶得蹦起来。他就这么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甩着狗毛,喊我吃饭去。尽管一再表示吃过了,还是给硬生生地从上铺拽了下来。
当即我就红了脸,要不是宿舍还有人,妥妥一肘子就抡过去了。以上反应当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直到楼道口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两秒钟后,我指指鞋带,冲大波笑了笑。他这才松开我,说:“笑你妈呢。”
一路上这货都板着脸,他问我咋关机了,我说手机没电了吧,他说没电就充电,我没说话,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一顿饭吃了三四个钟头,先是白的,再是啤的,后来又换成了白的,我觉得自己从没喝过那么多酒,连号称千杯不醉的大波都一抽一抽地夸我真是太他妈能喝了。除了扼紧喉咙强压下那股子喷薄欲出的冲动,我还能做点什么呢?起初大波没什么话,后来就逼逼叨叨起来,贝克汉姆、波诺、迪伦的新专辑、平安夜的演出、甚至莲蓬鬼话的左央事件,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萦绕周遭、四下穿梭,令人头晕目眩。
就这间隙,他冷不丁地问我陈瑶出国了咋也不给他说一声,这个事情过于麻烦隐私,三言两语实在解释不清楚,我只好笑而不语。大波看了我一阵,无奈地说我这个人心思重、城府深,啥都憋着。说这话时,他瘫在椅子上,惨白灯光下的烟圈像鱼吐出的泡泡。我努力撑着脑袋,搅和着碗里坨掉的面,没吭声。“女人嘛,”他大着舌头,咕咕哝哝的,“他妈的……还没点伤心事儿?”
话音未落,这根僵硬的棍子便一个后仰翻了下去,桌面都险些被掀掉。我想扶他起来,不想腿一软扑到了地上。地面油腻,但是凉爽,我把脸死死贴了上去。这让我的朋友大笑起来,边咳嗽边笑。伙计跑来时,他翻个身,哼起歌来,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哆哆嗦嗦的,却婉转悠扬。
扒了木推瓜的一首歌后,23号上午我买了张去哈尔滨的火车票,到漠河已是24号中午。出了站直接搭车去了北红村,倒不是对这里多了解,而是不管去哪儿对我来说没啥区别。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辗转几次后,我住到了村东头的一个农户家里,房后就是冻结的黑龙江。他家有俩客房,四个大炕,按老头的说法,是村里住宿条件最好的。可惜我睡不惯火炕,前半夜热得要命,后半夜冻得要死。
这一呆就是三天,第一天还能勉强看到星斗,第二天下午就飘起了雪,而温度实在是低,我这从不怕冷的体质到户外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守在火炉旁发呆,连老板娘都看不下去,劝我既然来了就四下转转。老头更是离谱,说村里没啥玩的,不如去哪哪哪,刚建了个什么地质公园,话没说完就被女的一眼瞪了回去。
这家是翁媳俩,带两个学龄孩童,儿子在哈尔滨打工,老太婆倒是没见到。在女主人找来一件军大衣后,我只能到江上溜了两圈儿,还跟老头钓过一次鱼,光凿冰就花了一个钟头,结果屁都没钓上来。
27号下午,我沿着国境线走了一截,找到了一个界碑,我靠在上面,像个二愣子一样盯着天空,结果直到天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啐了一口,我从林子里摸了回来。
等晚饭的时候,同屋的一个南方瘦子说现在看不到极光,要到夏天才有。“夏天?”正翻馍片的老板娘皱皱眉,笑了,“我嫁到这儿都快十年了,一次也没见着!”她说这话之时,屋外的大风恰好刮的屋顶隆隆作响,这煌煌之声恰似大江潮水奔涌而来,它从我头顶天灵穴而入至脚底涌泉穴而出,似洪钟大吕般震的我全身骨软筋麻,我像团烂泥一样瘫在了椅子上,说不好为什么,水浒传里鲁智深圆寂时写的那首诗,就清晰至极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下意识的抹掉眼泪后,我突然就释怀的笑了,人必先知己而后方可知人,承认自己是个笑话,进而承认自己的人生是个笑话,真的好难啊,此番到此一游实乃我平生之大幸。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漠河,但我知道我为什么待了三天就走,事实上我现在拥有的财富能让我在这里待一辈子,这个到处冻得硬邦邦的地方即便不见得多讨人喜欢,也不至于令人厌恶。但是,一旦下定决心之后,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去做。
杀到哈尔滨火车站买了一张途经平海的硬座票,风尘仆仆地走出平海火车站时已是2005年12月29号下午1点多。也懒得收拾身上这一片狼藉,打了个的,回御家花园带上奶奶来到了小礼庄。
姥爷、奶奶、父亲、小舅、舅妈,大姨张凤棠不在,这倒也好。我跪在诸位长辈面前,把98年到05年这七年的事情,我埋藏在心底里最羞耻最肮脏的事情向他们和盘托出。听完之后,姥爷长叹一声捂着胸口默然不语,父亲和小舅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小舅妈挽着默默流泪的奶奶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沉默良久,姥爷才开口问我:“你想怎么做?”
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等我坐上十八路公交车时已是半晚六点多了。平海也飘着雪,唾沫星子般若有若无,黑夜在路灯下,在肮脏的雪地里,时走时停,时急时缓。
不等驶上花园路,我就觉得哪儿不对劲,直到过了南平河大桥才赫然发现往常灯红酒绿的宏达大酒店竟一片黑灯瞎火。是的,那个曾经能远远点亮大半个夜空的光污染源如今只剩下几扇微微泛黄的小窗,在宏达路口亮如白昼的路灯衬托下更是阴森森的,说不出的诡异。形而上的酒店雕塑在氤氲的车窗外不断后退,厚厚的积雪使它膨胀起来,却又被强光挤压成一道颀长而扁平的阴影。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摇了摇头,然后摸出了包里的诺基亚,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有好几条母亲的短信,从25号一直到28号,先是问我咋关机了,又问元旦回来不,最后问到底咋回事,让我看到短信后迅速给她回电。
老南街巷子多,七拐八绕地晃了一圈,不知不觉间河神像近在眼前,许是身上的雪不甚均匀,它在夜幕下像是即刻就要倒掉。而广场一如既往地灯火璀璨,只是空荡荡没几个人,刀割似的小风里,远处的彩灯鬼火般忽明忽暗。
在路口杵了一会儿,我双手插在兜里,朝红星剧场缓缓踱去。不知里面正演着什么,丝竹之声和橙色光线呈放射状,平滑地蔓延至四面八方。我觉得听到了郑向东的声音,却也说不准。不同于广场,剧场门口清理得很干净,积雪堆在墙根,有半人多高,几乎要和墙檐垂下的冰棱抵到一起。
海报在公告栏里瑟瑟发抖——也不光海报,连那层洋铁皮都不时“咚”地一声响,如同被鬼魅敲击。上面说为庆祝元旦,连演三天“再说花为媒”,还邀请了京派相声演员什么的,右侧那张则是新戏预告“海棠的婚事”,“新年大戏,敬请期待”,一种非常套路的口吻,但铜版印刷还不错,起码我认出了青霞和张凤棠。
偶尔会有人推开铁门,进进出出,我百般犹豫,终究没有迈开脚步。马路牙子上蹲着几个抽烟的人,大概是等车吧,我也情不自禁地点上了一根。没抽两口,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问住店不,正是这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不知她在说什么,但口气轻松,带着笑意。
几乎条件反射,我立马背过身去。同行的是老赵,连连叹气,笑声却带着电流一抖一抖地攀至夜空。等他们拐过街角,我才抬起头来,母亲一身长羽绒,两手操兜,尽管老赵腰杆挺得笔直,还是比她矮了小半头,俩人走得很近,在光晕中似是要融合起来。
综合大楼三楼一整层都亮着灯,我想了一下,现在似乎不适合上去,还是再等一会儿吧。走出门来,风大了些,在耳畔呼呼作响,雪花却没了踪影,漆黑的空中浮着一团驼色,像是被人刷了层凝固的油脂。
我拽拽帽檐,跺跺脚,最后跑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径直来到宽得能当网球场的滨湖大道,这里没什么新年氛围——虽然只是阳历年——甚至除了几个便利店,连街边的门面都没几家营业的。酒吧算是个例外,而且人还不少,只是换了个英文名字,叫什么beach,字体花里胡哨的,我也看不懂。叫了杯白兰地,不知是不是味蕾出了毛病,一股子骚味直冲鼻腔。旁边俩中年胖子在谈金融理财,说起特钢时,逮住陈建业就是一顿臭骂。我在旁边听的直摇头,估计这两货上去也比陈铁蛋好不了多少。
再回到综合楼下已近九点,我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整个三楼也就会议室还亮着灯,不过总要上去看看的。这次没犹豫,我摇摇晃晃地踱了进去。门卫追出来喊了一嗓子,到底是没说什么。
刚刚走到三楼母亲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轻轻走到开了一条缝的门旁,那声音就更加清晰了。本以为是她和赵老艺术家在交谈,结果入耳的却是陈建军那哼哼唧唧的声音,陈大局长的发言没有了往日的挥斥方遒、捏腔拿调,反而有一丝焦急惶恐,甚至于讨好。
他说他知道母亲今晚上要去陪护病床上的陈晨公子,委托她劝一劝这位少爷,让他不要一直耍脾气了赶紧出国,那伤到国外一样能治。他又保证,只要母亲能把陈晨劝走,要什么他给什么,甚至可以安排母亲出国,又让母亲放心,说肯定不会报复我什么的。母亲说了点什么,似乎有点意动,也不知是为的哪个条件?
我懒得再听,走出去兜了一圈,总算在一个阴暗的墙根处找到了陈书记的奥迪座驾,这车倒是停的挺隐蔽的。往后面多走了几步,竟然看到了一个建筑垃圾堆,我上前一阵乱翻,本想找块砖头什么的,结果竟然找到了一根大概长80公分的30钢管,把它提在手里挥舞了两下,呜呜的破风声传来,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打人正合适。感谢这个阴冷的大冬天,和陈书记的鬼祟心理,这周围黑黢黢的一个人都没有,正是杀人越货的好地点。
也没等上几分钟,陈书记就从黑夜中慢慢走了过来,在他开车门的时候,我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后。当他感觉到身后有什么转头来看的时候,我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拳用力之大甚至于让我听到了咔嚓一声,陈书记的眼镜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他整个人被我打的瘫靠在了车门上,我提着钢管在他的肋骨,小腹,腿弯等要害部位,连捅带敲一连打了十几棍,直到他趴在地上哼都哼不出来了,我才对着他的胯间死命的踢了一脚。病猪嗷了一声,整个身子弯的就像一只烧红的大虾,然后就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把钢管随手一扔,再把亲爱的陈书记翻过身来,拉开裤子拉链,一泡热尿就向陈书记脸上滋了过去。意识到我在做什么之后,陈建军不敢再装死,他拼命挥舞着双手阻挡,却仍然挡不住温热的尿液溅上他的眼睛,鼻孔,嘴巴,脸庞。
直到我拉上拉链之后,他才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呕吐,我拿出手机照明,把眼镜找到,蹲在了病猪的脑袋前面,替他把眼镜带上。他停止呕吐抬起头来,借助手机的微光照明,这才看清楚是我。陈书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怨毒,那道法令纹就像是刀割的一般,他咬牙切齿地诅咒,“严林,我会让你后悔你妈把你生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他的威胁能够成为现实,所以我苦笑了一下,“其实,对于我妈把我生下来这件事情,我现在就挺后悔的。”听我这么说陈书记愣了一下,随后我打开手机播放器,把它放到了陈书记耳边,随着音频的播放,陈书记的脸色由愤怒的潮红变成了恐惧的煞白,他惊怒交加的看着我,张着嘴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直到音频结束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把手机放进兜里,然后对陈书记说:“赵大松让我向你问好,这些东西现在在他手里,当然,你们陈家势力这么大,指定是不会怕的,对吧,陈书记。”我笑着拍了拍陈书记的肩膀,然后转身朝办公楼走去。
不到二楼就听到什么叮叮当当响,小心翼翼地踏上三楼拐角,不想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大概刚锁上铁闸门,正埋头往包里放钥匙。老实说,我还是有些不自然,就那么拽着扶手,再无动作。
很快母亲抬起头来,瞥见我时,她直愣愣地张张嘴,捋了捋头发,白色挎包垂下来,在身侧晃啊晃的。随后,楼道便陷入黑暗。母亲再次打开了铁闸门,她质问我跑哪儿去了,大概是真的生气,一句话说了好几遍,声音不高,却近乎咆哮。
我背靠窗台,始终未置一词。直到进了团长办公室,她情绪才稍显平复,给我接了杯热水,搁下杯子时长叹了一口气。我并未落座,而是四下踱了几步。
母亲轻倚着办公桌,没说话,但我能感受到那对目光。好半晌,母亲问我吃过饭了吧,她起身脱去羽绒服,一抹大红色在余光里一闪而过。实在没忍住,我偷瞥了一眼,确实是那件毛衣裙,密密麻麻的针脚堪堪盖过屁股。我摇了摇头,冻伤的耳垂火辣辣的,一时间痒得厉害。
母亲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托老贺找辅导员、找我那些同学都没用,后来辗转找到大波,才知道我是跑出去玩了。
“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她双臂抱胸,语气还算平和。“陈瑶换号了?”片刻,她又问,“咋打不通?”
我瞅了她一眼,母亲两手撑在桌沿,上身前倾,打底裤包裹着的双腿交叉在身前,可能是天冷吧,长发披散着,没有扎起来,右下颌冒了颗火疖子,红通通的。我叹了口气,应该说点什么的。
“出国了,澳大利亚,换了号码,当然打不通。”我端起了那杯水,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母亲瞬间哑火,她又喃喃念了几句这孩子怎么也不说一声什么的,然后就看到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优哉游哉的坐在沙发上。或许是被我这番作态刺激到,她就又开始说话了,而且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这么大人了,老让人操心!啊?你还小啊,啊?你知不知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化作叹出的一口气,只剩喘息。
汽车鸣笛声不绝于耳,尽管就在楼下,听起来却无比遥远。甚至偶尔会响起爆竹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多时,母亲又开腔了,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人生道理,路都是自己走的云云。我双手捧着玻璃杯,轻轻吹着里面冒出的热气,却始终一言不发。
大概是我一成不变的态度激怒了她,母亲的嗓音越发高亢,鞋跟把地面都踩得噔噔响。“别糟践自己别糟践自己,咋给你说的?啊?”她猛拍了两下大腿,半晌似是撩了撩头发,大红色的胸部在喘息中上下起伏。
“呵呵,”我轻轻笑了两声,我望着眼前的女人,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我的大学生活过得蛮快乐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我身边。他们总会在我身边做一些奇怪的事,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所以只能陪着他们傻笑,后来我知道了,才发现我是一个傻子,只是一个让人取乐的工具。那么,我亲爱的母亲,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在糟践我?”说完这段话,我仰头吐出一口气然后又低下了头。
她没说话,我也不想看她,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表情。
难说过了多久,母亲轻声问我去哪儿玩了。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技巧过于拙劣,我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搭茬,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继续冷笑,连头都懒得抬。
“耳朵聋了,严林?!我问你去哪儿玩了!”她一拍桌子,索性站起身来,这次嗓音直冲云霄。
我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看她,她的神色似乎很愤怒,又或者是在用愤怒掩饰心虚?
很快,母亲“噔噔噔”地走来,直到抵住茶几才停下。她问我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放弃了。“是不是?”她居高临下,声音似在轻轻发抖。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浪费时间,起身就往门外走。没两步,被母亲拽住,她问我去哪儿。我没搭茬,一把甩开。不想刚摸到门把手,她又捞住了我臂弯。
“耳朵聋了你!”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我甩了两下,没能挣脱,试着去掰,那双小手牢固得跟把钳子似的。没办法,我只能拖着她开了门。
就这一溜烟儿功夫,钳子松开,她转而抱住我的腰。死死抱住,我用上两只手都没能掰开。我不知道母亲哪来那么大力气。让她放手,她咬着牙说:“我看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走廊里有风,铁闸门不时咣当作响,寒冬几乎擦着鼻尖而过。即便隔着羽绒服,我也能感受到身后的两坨软肉。“有啥事儿考完研再说,咋给你说的,啊?”她边喘边说边把我往屋里拽,这些话透过身体清晰地叩击着鼓膜。
“我是今天下午一点到的平海,”平稳坚定的声音从我嘴里传了出来,她的身子明显一僵,我吐出一口气又继续说:“我带着奶奶先去了一趟小礼庄。”她的双手开始哆嗦起来。“姥爷、奶奶、父亲、小舅、小舅妈,我把我和你所有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他们。”
“严林,你,你……”腰间的手臂松开了,几声哒哒之后就是咚的一声,我转过身来,看着跌坐在地,脸色煞白满脸惊恐的母亲。我走到她面前盘腿坐下,直视着她的双眼,“既然敢做,那又为什么怕别人说?我都不怕丢脸,你为什么要怕?既然这么怕丢脸,那又为什么要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母亲身子如筛糠般颤抖,她突然疯狂的哭喊起来,“你知道个啥,你知道个啥,你知道我有多难吗?我为了你们,我付出了多少,受了多少委屈?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我不想清清白白的活着啊?”
我轻轻拭掉了她的眼泪,“如果你是为了我们,那么你问过我,父亲,奶奶,我们愿意你为了我们去做这些事吗?”母亲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我知道,我知道,活着真的很难,可这也不是你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吧,毕竟,没有人逼你去开这个剧团。”
母亲张嘴想说点什么,我按住了她的嘴唇,“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就只是想问您一句,今天晚上这个约会,您可以不去吗?”
母亲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她喃喃的叫了一声林林,抿了抿嘴唇想说点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然后她双手捂脸搭在了膝盖上面。
我沉默的看了面前这只鸵鸟好大一阵,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摇头起身向门外走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她又扑上来死死抱住了我,力气甚至比刚才更大。可这一次我甚至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我很无奈地问她:“您刚才不是说,自己的路自己走吗?现在我要走自己的路了,您为什么又要拦着我不让我走?”
“林林,你不要走,妈妈对不起你,这些事情,你可不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妈妈保证,绝不让这些事情再牵涉到你。”她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甚至有些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我的脖子上。
“您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我知道,你讨厌别人管你的事情,如你所愿,不会有人再多管闲事了。从今以后你可以随便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用再提心吊胆会被人发现,也不需要再有任何心里负担。我们只是希望,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要继续打着某个人的妻子,某个人的母亲这样的名号!”我吸了一口走廊里的冷气进入肺部,似乎这能让我的声音变得冷酷,我用这冷酷的声音说道,“所以,明天早上九点,我和父亲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身后的人又开始颤抖,母亲开始哭泣,然后她尖叫着质问我,“我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把你养到这么大,严林,你就是这么回报妈妈的吗?啊?”她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直到咬出血了才放开。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卫生纸,转过身来,擦干净了她嘴角的血迹,“相看两厌,何不分开?这个家庭于你而言只是束缚,你一直想主动逃离它,我们不过是让你的人生规划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而且现在要主动离婚的是父亲,不是你,你没有错,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为啥又不愿意了?或者其实你也知道,你在陈家眼里只是个玩物,等玩烂了就会被丢掉,到时候你还要我们给你兜底?”
“啪”的一声,我脸上挨了一巴掌,我看着她青红交错的脸庞,嗤笑着说,“这就对了嘛,您不是看月亮与六便士吗?那个老男人,可以娶一个小他几十岁的女孩儿,你也可以嫁一个小你几十岁的男孩儿。我知道他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你们是真爱,你离婚之后,他会娶你的,我衷心的祝福你们。从此以后,你就是艺术家,企业家,官太太,是真正的人上人,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何必和我们这些猪倌混在一起呢?多丢人!”
我看着对面的母亲,她眼里残泪未消,薄唇紧抿不再言语,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某一刻,她突然就笑了,那个笑容很妩媚,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母亲腻腻的叫了一声“林林”,她笑着走到我面前,我惊恐地退后了两步,她跟了上来抓住了我的双手,放到了她那硕大的两片臀瓣上。高挺的双乳顶住了我的胸膛,那两条俏生生白嫩嫩的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那红唇堵住了我的嘴唇,她的舌头甚至试图突破我的牙关,我感到全身僵硬,但还能闻到熟悉的香水味,许久之后我听她说道:“林林,儿子乖,妈妈知道你想要什么,先给你这些,乖乖儿的在这里等妈妈,更多的妈妈回来就给你。”
一股反胃的感觉无可抑制地涌出,我从母亲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冲到办公桌旁的垃圾桶里开始呕吐,我一边吐一边笑一边哭。母亲大概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她紧紧抱着我给我拍背,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林林,你咋啦,别吓妈妈。”好一阵我才恢复正常,用衣袖擦了擦嘴,我站起来按着母亲的肩膀,我狞笑着看着她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对她说道:“我不会糟践自己,更不会放弃自己,我会好好活着,我要亲眼看看,你出卖了你能够出卖的一切,到最后到底能换来什么?”
我这番话让这个女人呆立原地,不知所措,我放开她转身朝门口走去,到门口时我再次强调了一遍,“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然后出门下楼,我从未觉得我的脚步如此坚定过,走在楼道里面的时候,还能听到母亲在凄厉的叫着严林,然而这一次我不会回头。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二十分,民政局对面的小饭馆里,父亲在抽烟,我端着一碗豆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着。
“咋?你昨儿个没跟你妈说清楚啊?她不会不来了吧?”似乎是等的有些烦了,或者是决心不够,父亲有些坐立不安。
“放心吧,会来的,还会花枝招展,光彩夺目的来。”父亲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只是笑了笑,正是此时,毕加索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房子归我们,剧团和车子归她,所有人都没有意见。我看着站在毕加索旁说话的父亲母亲,这才发觉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们如此平心静气的交流。我听到父亲说:“凤兰啊,其实有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我也曾经试着争取过,可没办法,我真的只有这点本事。一个人的心变了,靠打是打不回来的。不怪你,不怪你,嫁了我这个窝囊废,什么都帮不了你,给不了你,或许这样对我们都好,以后,要保重啊!”母亲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父亲先去发动摩托车,而我看着对面的母亲,她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脚上的黑色长靴显的小腿更加修长,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脸色平静,好像昨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份心性的确可怕。她头上带着一顶俄罗斯贵妇人常带的那种帽子,遮住了头发,不知道是什么发型。耳朵上是去年我见过的那对镶钻耳坠,整个人珠光宝气,确实是光彩照人。
想了一下,我最终还是决定说点什么:“陈家要倒台了,您最好是准备一下,能切割就尽量切割吧!”
“啧,这孩子,一天净瞎说,能出什么事儿,放心,妈好好的,啊!”她的脸色很镇定,甚至还伸手想摸一下我的头,我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看着对面的女人,我叫了22年母亲的女人,我曾经心怀不轨的女人,直到这一刻,我才完完全全的确定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倔犟而软弱,虚荣而幼稚,自以为是,自欺欺人,永远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或许她看出来了这笑容里隐含的嘲讽,母亲提步上前想说点什么。
然而我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我抢先一步开口道:“在大堤上的时候,您曾经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你?当时我没有回答你,现在我回答你,是的,我看不起你,保重,母亲!”我跪在雪地里,向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不再看呆若木鸡的女人,我起身过去坐上父亲的摩托车,离开了这里。
疾驰的摩托车上,我拿出烟给我和父亲一人弄了一根,打火点上。我告诉父亲要做就做大点,现在有钱了,猪场的规模能搞多大就搞多大,指不定啥时候猪价就蹭蹭的往上涨了。父亲表示放心,倒霉了半辈子,现在也到我们爷俩走运的时候了,这猪价肯定要涨。
我吐了一个烟圈,突然就笑了起来,父亲问我笑啥,我看了一眼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和飘飘洒洒的雪花,说今天天气真好,父亲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父子俩的笑声慷慨激昂,一路拔地而上,甚至于震破了层层叠叠的铅灰色云层,让那灿烂辉煌的太阳都露出了一角。
到学校已经是元月三号的下午5点了,宿舍没人——其实整个楼道都没几个人,这倒也正常,这日子,有人才是见了鬼了。放个水回来,刚点上一根烟,便看到了枕头下露出的半截牛皮纸。
我本以为我会火冒三丈,可事实上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未拆封的新鲜货。是的,和以往一样厚实,一样色泽均匀,一样草料味扑鼻,这鬼祟的行径实在让我无话可说。
我掂了掂牛皮纸袋,有点分量,而后铅黑色的邮戳猛然于跳动的光影下跃入眼帘,我凑过去才瞧了个真切——“05.12.24.16”。我不知道它为啥现在才到,不过想这么多也没用,我把牛皮纸袋塞进了壁柜里,和之前那些玩意儿放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大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不无嘲讽地“哟”了一声,说:“你个逼还活着呢!”他这么说倒是吓了我一大跳,这出去溜达几天怎么就联想到生死问题上面了呢?我走的时候跟他说的话也没这意思啊。
约好了晚上喝酒吃肉,我到商业街溜达了一圈儿,找到一家格斗俱乐部,奉上大笔学费,获得了一份为期三个月的街头格斗课程。教练是个三十来岁的猛男,长的个五大三粗,壮似熊罴的,一看就知道很能打的那种。
这头狗熊拍着我的肩膀,笑呵呵的说,小伙子身板真好,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尽管放心,认认真真的学完,包你一个打五个。我翻了翻白眼,一个打五个就不指望了,能稳定打赢一个就行了。
晚上在城中村吃狗肉火锅时,大波问我跑哪儿玩了,我实话实说。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他说母亲来找过我。起初我没听懂啥意思,他就又重复了一遍,说母亲亲自到大学城来找过我,看样子是急坏了。我“哦”了声,弹着烟灰没说话,半晌才问是啥时候的事。
“忘了,”他埋头掇肉,再抬起头时说,“不是26号就是27号。”我以为他会把我批判一番,结果没有,这反而搞得我许久都攒不出一句话来。打小饭店出来已是万家灯火,我俩在大队部门口撒了泡尿。大概是真喝高了,大波捣我一拳,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我没理他。他就又捣来一拳,小声说陈瑶的事他没给母亲讲。或许是因为尿到了裤子上,我突然就有些恼火,用尽全力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这逼一声惊呼,就势抱住了电线杆。反倒我一个趔趄,甩手打在眼眶上,登时疼得胃里都是一抽。
接下来的日子里,吃饭,睡觉,学习,考试,练武功,当跟踪狂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内容,这也让我第一次察觉到我的生活居然也能够如此充实。
而得知王守业被双规的消息应该是在三号小食堂,中央一套,是不是“焦点访谈”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提了一下,说是可能成为建国以来军内落马的最高职务官员。还放了张生活照出来,白白胖胖的,大眼袋,吊睛眉,面相挺凶。虽然从美人尖那里知道了他跟平海陈家存在的牵连,我也无法预料到堂堂海军中将会如此迅猛地跌下来。
因为跟陈瑶视频联系只能通过qq,老是去网吧又很麻烦,所以我这天奢侈了一把,在俱乐部练习完后跑到科技市场买了个笔记本,拿回寝室连上网络,装了点该装的软件,又随便看了会儿网页,然后就点进了一条关于王守业的新闻社论。
这货是12月23号去珠海休假前被总参保卫部拿下的,当天就被中央军委纪委宣布双规,除了点明他贪污营改基建款和航母经费外,该报道也没啥干货,相反,三情妇联名举报、微波炉暗藏巨款啥的,不管真假,都难免透着一股公安小说的味道。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文章结尾轻描淡写地提到了陈建业,说王守业被双规前后,有数名相关人员被带走调查,其中就包括平海特钢党组书记、董事长陈建业。
搜了下才发现,早在12月22号陈铁蛋到平阳参加一个发改委会议时就被双规了,赵大松这狗日的动作真是够快的。
之前几天内,数名宏达高管、董事被抓,新浪财经的一篇报道专门提及其监事会主席,说他是大股东国创资产的高层。作为连锁反应,仅在元旦前,就有几位国资委、国土资源局的县处级干部相继落马,“据悉”,省政府某厅局级正职也因牵涉其中被约谈,雅座等几家房地产、外贸企业相关负责人悉数被专案组带走调查,总之,平阳、平海几地政商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该报道用词有些活泼,甚至轻佻,所谓“大地震”,可能跟那晚黑灯瞎火的宏达大酒店带来的惊诧感差不多吧,虽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平静依旧。我喉咙有些发干,但还是点上了一根烟。
陈建业最显著的标签是裸官,此外媒体极力渲染他的奢华生活,什么十几套别墅,几十名情妇,其中不乏一些著名的演艺界人士等等——还是的,真假不论,一股浓浓的地摊文学味。
新浪财经那篇还写到了平海特钢的股权结构,说国创资产持有百分之三十六的股份,仅次于国资委,比平海市财政局都要多,“另借股权分置改革的东风,近一年来平钢正在谋求上市”。文章结尾说陈建业除了贪污、受贿、涉黑外,可能还涉及非法经营、强买强卖,唯一的一条评论就提到了张岭的稀土矿,老实说,英雄所见略同,第一时间我想到的也是李红旗,看来这门大炮这回也是在劫难逃。
陈建业落马当然不是小事,但跟海军中将一比就没人放在眼里了,各报道页面的门庭冷落可见一斑。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到本地论坛瞅一瞅,推荐链接里的一个熟悉名字映入眼帘,新闻标题很简单:平海市文体局党组书记陈建军落马。或许吃得有点多,我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响嗝。新闻是元月10号的,陈建军被双规则是在元月9号深夜。不知是否是初步报道的原因,跟陈建业那篇比,这篇要平淡许多,只是说陈建军因经济问题被从家里带走,可能牵涉到宏达娱乐集团,另据相关人士透露,陈建军和一些房地产企业有资金往来。
烟烧着手我才反应过来,慌忙一甩,烟头碰到墙又反弹回来,差点给袖口烙个洞。橡胶腐臭索绕周遭,像只黄鼠狼被放在火上烘烤,我吸吸鼻子,想再摸一根烟,结果烟盒空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钟头里,我一口气看了十来篇有关陈建军的报道,有新闻,有评论,有初步,有解读,但绝大部分都大同小异,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非是提及陈建军早年的学术生涯,进而渲染他在平海任职期间如何“腐化堕落、胡作非为”,比如“倒卖土地”、“大兴土木”、“侵吞国有资产”等等,连所列罪名的排序都一模一样。有几篇还展开讲了下他的“腐化堕落”,比如娶自己的学生为妻,在单位乱搞男女关系,甚至包养了数名情妇。至于这一点还会不会继续展开,我就不清楚了。
“南方都市报”倒是有篇社论,标题是“从学者到官员”,历数了陈建军平海七年间在文体旅游各领域改革的利弊,其中还专门提到了红星剧场和凤舞剧团,尽管说的不是坏话,当然,好话坏话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和我有关系的是,动手的时间到了,这些日子的持续跟踪可没有白费功夫,终于在元月14号的晚上等到了机会,我背着从俱乐部顺的一根铁棒,在那片熟悉的小树林里成功堵住了李俊奇,除了腋下多了副单拐,他也没啥变化。
不过,单拐已足够显眼,使得这位戴着雷锋帽在寒风中踽踽而行的老乡凭空生出一种喜感,都让我有点不忍心下手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表达出该造型的惊人效果,我一连“靠”了好几声,嘴唇都差点笑裂,遗憾的是这货不太配合,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靠”。我扫了眼外观上并无大碍的腿脚,问他咋弄的。“元旦玩嗨了呗。”他似是不太高兴,嘴裂得很勉强,尤其是看到我背上背的无名棍状物体之后。我心想有必要让你更嗨一点,于是轻轻靠了过去,老乡似乎察觉到有点不对,急忙往后退,但一个残疾人哪能快的过我?他刚退了一步,就被我一脚踢在受伤的小腿上,当场就痛呼一声跌倒在地,我先把那对单拐踢到一边,又狠狠在这老乡的肚子上面踢了几脚,直到他弯的像个虾米一样,才停下动作。
我摘下他的雷锋帽垫在屁股下面,盘腿坐在他脑袋旁边,“老乡,能聊聊吗?“
“聊你妈呀?”老乡显然很不服气,他向我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好,就聊你妈。”我也不生气,“愚弄一个不知情的人真的让你那么快乐吗?更何况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俩也算同病相怜吧?如果我查到的事情没错的话,你妈王淑琴可也是靠舔陈重德陈建国这父子俩的屁眼上去的。”
嘲讽的笑容从李俊奇的脸上消失了,扭曲的愤怒出现在了他的脸上,鄙人这番话显然击破了他伪装出来的镇定,李大艺术家用一条腿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先是骂了几句操你妈,然后歪歪倒倒左摇右晃的朝我慢慢扑了过来,试图向我发起反击,然而敌我双方的战斗力差距过大。我直接擒拿住他的双手绕到他背后,一踢膝盖弯就让他扑倒在了雪地上,然后右脚半蹲,左脚膝盖抵住了他的腰部,这套动作直接制服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我压着他继续开嘲讽,“你们李家人还真是有意思,老子给老子当小弟,儿子给儿子当跟班,老婆老妈被玩烂了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一家子好狗啊。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当狗了,所以变得扭曲变态了,只能靠欺负更弱的人取乐来获得一丝勉强的安慰感,好让你感觉到自己是被尊重的?”我亲爱的老乡似乎是想回应点什么,但是他的脸庞被我死死压在了雪地里无法动弹,所以他只能像驴一样“嗬嗬”的叫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放开他,从背上取下被厚棉布包裹的铁棒,他翻了个身想说点儿啥,然而我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棒子捅在他的小腹上,他嗷了一声后再次蜷缩起来。我趁机举起铁棒,在他曲起的右小腿上用尽全身力气敲了下去,老乡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然后在雪地上打了至少三分钟的滚,才又缩起来一动不动。
我拄着铁棒,看着在雪地里抱着断腿哀嚎痛哭的李俊奇,很不屑地对他说:“老乡,咱们的事儿了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没了,欢迎来找我麻烦!”
研究生笔试当然是不会参加的了,结果没想到15号当晚表姐就联系我,问考得咋样,完了说一起吃个饭。其实之前她约过两次,我都找理由推掉了,这要再推怕是说不过去。
第二天中午,在平阳市文化局附近吃肥牛,表姐夫也在,他的减肥计划似乎没能奏效。陆敏问咋没见陈瑶,我告诉她陈瑶出国留学了。表姐夫又说表姐前段时间在某电视剧里客串了一把宫女,现在是大明星了。后者笑得合不拢嘴,说承让承让,她唇彩亮晶晶的,我不知道吃到嘴里会不会中毒。
表姐现在负责影视广播宣传,肥缺是跑不了的,她说母亲的那几个评剧也可以影视化。我只是轻轻笑了笑,看来她还不知道母亲的事情,算了,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辅导员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他问我还在学校不,我以为啥事,他说有我的邮件。
确实是我的邮件,这次不是牛皮纸袋,而是邮政的灰色塑料袋,比以往的包裹要厚上许多,以至于某一刹那我曾心存侥幸,当熟悉的瘦削字体映入眼帘时,我才算让自己的喘息平稳下来。辅导员心情不错,主动跟我侃了几句,他问我元旦去哪儿玩了,我没搭理他。我感到手滑滑的,像捏着一团肥油。
拿着这团肥油回到宿舍,扔到壁柜里让它和它的前辈们作伴,我坐在床铺上,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号码,然后拨号。很快就接通了,她还没有换号,我该说谢天谢地吗?
“喂,沈艳茹老师吗?”
“是我,你是严林?“她的语气虽然有些疑惑,但声音还是那么俏皮可爱。“你换电话号码了?”
“嗯,元旦节的时候换的。”我如实回答。
“怪不得,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这个怪不得应该有点深意,但我不想理会。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或者你们说一声,如果想告诉我什么事情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没必要弄的这么弯弯绕绕,鬼鬼祟祟的,平白失了体面。”我的语气颇有些嘲讽。
“严林同学,干嘛突然跟老师说这种话?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语气平淡而优雅,我的嘲讽显然毫无作用。
“不明白的应该是我吧,您堂堂X大艺术学院副院长,副处级干部,还怕我一个穷学生啊?这点小事都不敢承认?放心,我不会去告你们传播淫秽物品罪的。”
沈老师的笑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这笑声是如此放肆,我甚至能想像到她那大胸和着笑声抖出的波浪。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声,“看来我不承认也没用了,明天见个面吧,有什么事情当面说。”
“不用,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聊的,你们想做什么事情也跟我没关系了,不过,您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语气过分的温柔了。
“别他妈再来烦我。”然而我的声音却异常的冷酷,和室外的气温相差无几。和沈副院长亲切友好的交流结束之后,我拿着这些邮件和那几件血衣出了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一把火将它们通通烧掉。
元月17号一大早,刚刚跑步回来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嘘寒问暖一通后他跟我说母亲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咋了?”好半晌,我笑了笑。
“也不咋,“父亲轻微的笑声也从听筒中传了过来,“妈的,没一句准话,好像说是——给拘留了?你说这事儿咱们管是不管啊?”耳畔“吧嗒”一声响,我几乎能看到烟草瞬间引燃的样子。
“姥爷怎么说来着?”
“你小舅跟我说过,之前你姥爷给你妈打过电话,聊了啥不知道,可他老人家最后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这次也一样,知道这事儿以后只说了个自作自受。”
“姥爷和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行,情绪很稳定,能吃能睡。”
“那就好,您给他们说一声吧,这事儿我来处理,你们就不用管了。”
贴主:留立于2025_05_11 21:38:28编辑
- 上一篇:: 寄印传奇反杀版 (5)作者:大坪第一男刀
- 下一篇:姻缘泥人-老师篇 (1)作者:aaaahx
猜你喜欢
- 2025-04-03 禁忌边缘 (1)作者:Adranne
- 2025-03-17 鸣濑晴作为卑女的代价,就是被分析员狠狠调教! (完)作者:空琉lemon
- 2025-04-03 超级淫乱系统 (149)作者:akmaya007
- 2025-03-15 乱宫闱 (21-30) 作者: 喝橙汁
- 2025-03-15 艾泽邦尼亚传奇第一季:铅色森林 (1) 作者:骨折的海绵体
- 2025-03-15 从遭遇无名女尸开始 (11-14)
- 2025-03-15 灵异复苏草B就变强 (6)作者:fdsk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93-96)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134-138)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246-250)
- 搜索
-
- 标签列表
-
- 都市激情 (26)
- 家庭乱伦 (47)
- 人妻交换 (47)
- 校园春色 (44)
- 另类小说 (33)
- 学生校园 (47)
- 都市生活 (47)
- 乱伦文学 (39)
- 人妻熟女 (18)
- 人妻文学 (49)
- 动漫改编 (10)
- 另类文学 (41)
- 名人明星 (30)
- 另类其它 (21)
- 强暴虐待 (15)
- 武侠科幻 (27)
- 学园文学 (34)
- 经验故事 (10)
- 短篇文学 (43)
- 变身系列 (30)
- 性知识 (42)
- 烈火凤凰 (21)
- 制服文学 (22)
- 江山云罗 (47)
- 魅魔学院的反逆者 (44)
- 情天性海 (46)
- 横行天下 (46)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置版) (42)
- 娱乐圈的不正常系统 (30)
- 挥剑诗篇 (19)
- 赘婿的荣耀 (50)
- 女神攻略调教手册 (37)
- 系统帮我睡女人 (21)
- 反派:我的母亲是大帝 (29)
- 妻心如刀 (24)
- 超级房东 (41)
- 熟女记 (46)
- 淫徒修仙传 (45)
- 拥有大JJ的豪门公主 (44)
- 网游之代练传说时停系统(二改GHS版) (45)
- 正妹文学 (16)
- 夜天子 (9)
- 梦幻泡影 (21)
- 温暖 (43)
- 囚徒归来 (49)
- 琼明神女录 (46)
- 魅惑都市 (40)
- 少年夏风 (19)
- 艳母的荒唐赌约 (19)
- 名流美容院之蜜和鞭 (37)
- 我的柔情店长妈妈 (16)
- 那山,那人,那情 (46)
- 那山,那人,那情 (33)
- 超越游戏 (43)
- 纯洁祭殇 (7)
- 不应期——帽子的故事 (14)
- 万法掌控者与13位奴隶 (50)
- 情花孽 (26)
- 剑破天穹 (17)
- 玄女经 (26)
- 恶魔博士的后宫之路 (33)
- 春秋风华录 (24)
- 颖异的大冲 (40)
- 仙漓录 (43)
- 蹂躏女刑警同人番外之闪点孽缘 (13)
- 混小子升仙记 (18)
- 警花娇妻的蜕变 (8)
- 重生与系统 (29)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制版) (42)
- 混在女帝身边的假太监(河图版) (45)
- 超级淫乱系统 (20)
- 我这系统不正经 (26)
- 妹妹爱人 (43)
- 无限之生化崛起 (8)
- 柔情肆水 (11)
- 性奴训练学园 (45)
- 沉舟侧畔 (14)
- 轻青诗语 (24)
- 重生少年猎美 (18)
- 老婆如何从一个单纯女人变成淫欲十足的荡妇 (10)
- 我的母上大人是总裁 (28)
- 绿色文学社 (7)
- 碧蓝航线之牛气冲天 (42)
- 淫魔神 (15)
- 未分类文章 (30)
- 欲恋 (33)
- 母爱之殇-亲子的复仇 (29)
- 女友淫情 (44)
- 欲望开发系统 (34)
- 武侠文学 (9)
- 关于转生哥布林在异世界烧杀劫掠 (35)
- 异国文学 (35)
- 超凡都市2035 (9)
- 侯爵嫡男好色物语 (21)
- 纹心刻凤 (11)
- 末世之霸艳雄途 (19)
- 枫言异录 (40)
- 天云孽海 (9)
- 属于我的异世界后宫之旅 (12)
- 善良妻子的淫戏物语 (35)
- 约会大作战:关于Bad End线的五河士道重生的那些事 (28)
- 我在异世界疯狂试探 (41)
- 双面淫后初长成 (9)
- 我在三国当混蛋 (29)
- 御仙 (29)
- 借种换亲 (32)
- 山海惊变 (12)
- 碧魔录 (32)
- 媚肉守护者 (9)
- 转职调教师后过上纵欲人生 (27)
- 诸天之乡村爱情 (38)
- 碧色仙途 (42)
- 邂逅少女与禁忌欲望 (38)
- 恶狼诱妻 (12)
- 烽火逃兵秘史 (10)
- 父债子偿 (27)
- 乱欲之渊 (16)
- 被染绿的幸福 (11)
- 异地夫妻 (16)
- 神女逍遥录 (8)
- 乱欲 (49)
- 利娴庄 (23)
- 性奴隶公主逆袭之路 (15)
- 老婆帮我去偷情 (31)
- 剑起余波(烽火烟波楼第二部) (22)
- 离夏和公公 (48)
- 迷欲红尘 (49)
- 元嘉烽火 (29)
- 仙徒异世绿录 (46)
- 陛下为奴 (15)
- 夜色皇后 (43)
- 美女总裁的绿帽兵王 (38)
- 很淫很堕落 (8)
- 国王游戏 (48)
- 欲望点数 (26)
- 妻心如刀二 (37)
- 最渣之男穿越日本(渣男日娱) (38)
- 神女赋同人 (28)
- 转生成为女仆后的异世界生活 (19)
- 凐没的光芒 (49)
- 绿我所爱 (22)
- 纯欲少女养成计划 (30)
- 仙母种情录 (38)
- 用大肉棒在民国横着走 (23)
- 斗罗大陆之双生淫魂 (46)
- 邪月神女 (13)
- 七瞳剑士猎艳旅 (14)
- 虞夏群芳谱 (30)
- 深渊—母子传说 (46)
- 末世大佬一手抓枪一手抓奶(末世1V1高H) (30)
- 在古罗马当奴隶主 (21)
- 欲之渊 (39)
- 父女淫行末日 (46)
- 仙子拯救大作战 (29)
- 网游之天下无双绿帽版 (19)
- 碧色江湖 (40)
- 修仙少年的艳途(无限之禽兽修仙者) (30)
- 神级幻想系统 (40)
- 我在魔兽世界当禽兽 (15)
- 爆乳性奴养成记 (45)
- 皇朝的另一本秘史 (33)
- 仙女修真淫堕路 (36)
- 女公安局长之警界兰心 (32)
- 虚拟性域:幻影世界 (46)
- 绿是一首慢歌 (18)
- 穿越伊始将异母姐姐调教成性奴 (47)
- 别让妈妈去健身房 (10)
- 降临 (42)
- 青春荒唐俩三事 (41)
- 国中理化课 (26)
- 翡翠灵境 (13)
- 当色批房东得到攻略系统 (50)
- 晨曦冒险团 (49)
- 纪元终结 (18)
- 武道天命卡牌 (32)
- 玩转直播圈 (26)
- 在仙侠世界开妓院 (10)
- 绿帽成人礼 (29)
- 性感的美艳妈妈 (11)
- 欲望直播 (22)
- 那些年,我们共同凌辱过的校园女神 (22)
- 那些年,我们共同凌辱过的校园女神 (44)
- 爱在日落黄昏时 (38)
- 我在电影世界当炮王 (18)
- 无限之用催眠术在动漫世界开后宫 (21)
- 情幻人生系统—制霸篮坛 (40)
- 心痒难耐 (18)
- 众香国,家族后宫 (22)
- 众香国,家族后宫 (11)
- 性爱抽卡系统 (41)
- 反派:做爱就能长生 (43)
- 末日霸主系统 (14)
- 被迫后沉迷 (20)
- 一千零一夜 (37)
- 红尘寻剑记 (48)
- 穿越到淫魔界的我要怎么逃出去争霸篇 (7)
- 落花未央 (40)
- 斗破苍穹之始于云岚 (42)
- 仙子的修行·美人篇 (16)
- 女神堕落系统 (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