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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扶风录 (7-8)作者:暗月下的银光

[db:作者] 2025-07-15 18:44 长篇小说 5480 ℃

           【红楼:扶风录】(7-8)

作者:暗月下的银光

2025/06/04 发布于 sis001

字数:15384

  第七章玻璃方子动乾坤(没肉)

  这天

  贾琏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将屋内的紫檀木家具镀上了一层暖金,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自那日从贾母处回来,袭人那含泪带惧却又隐含一丝算计的眼神,以及鸳鸯临走时那复杂难言、带着些许担忧与未尽之意的轻轻一瞥,便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轮转不休。

  他烦躁地推开面前摊开的账本——那是平儿先前送来的,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在王熙凤看似滴水不漏的管家手段下,早已是千疮百孔,寅吃卯粮,如同这偌大荣国府华丽锦袍下爬满的虱子。贾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府里,外头瞧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内里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是那些鲜妍明媚的生命,最终都将在这腐朽的泥沼中无声凋零。

  黛玉的咳喘与多愁,宝钗的圆融下掩藏的无奈,探春的才干被束缚于闺阁……还有迎春的懦弱、惜春的孤介,甚至……凤姐,那个精明厉害、此刻正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最终也不过落得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下场!鸳鸯呢?晴雯呢?香菱呢?一个个名字闪过,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坐立难安。

  “不行!绝对不行!” 贾琏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里踱步。他既然来了,顶着贾琏这身皮囊,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要救她们,也要救自己!可钱呢?权呢?在这等级森严、处处掣肘的贾府,他一个空有虚名的琏二爷,能做什么?靠什么立身?凭什么去撼动那既定的命运轨迹?

  他踱到窗边,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棂上镶嵌的几块浑浊的琉璃上。那东西透光性极差,颜色也浑浊不堪,却已是这时代难得的奢侈品,价比黄金。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沉在水底的鱼,猛地撞入了他的脑海。

  玻璃!透明的玻璃!

  前世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纪录片里古法烧制玻璃的画面,科普文章里提到的简单配方……那是一种足以点石成金、改变整个格局的东西!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对!就是它!在这个时代,纯净透明的平板玻璃,绝对是皇室贵胄趋之若鹜、有价无市的珍宝!若能造出来……

  巨大的兴奋感攫住了他,驱散了之前的阴霾。他几乎是扑回到书案前,一把扯过一张素笺,抓起笔,手竟激动得有些微颤。墨汁在笔尖凝聚,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搜刮着前世关于玻璃制造的零星知识。

  “硝石……助熔,降低熔点……”

  “石灰……稳定剂?好像是增加强度和化学稳定性……”

  “还有……最重要的,石英砂!二氧化硅!对,就是河沙里那种晶莹剔透的颗粒,要选纯净的……”

  “温度……需要极高的温度……普通柴火不行,得想办法改进窑炉……”

  “吹制?还是浇筑?……”

  他一边竭力回忆,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关键词:“硝石”、“石灰”、“水晶砂(纯净石英)”。笔迹潦草,充满了不确定和摸索的痕迹。他皱着眉,努力回想更具体的配比和工艺细节,完全沉浸在这个足以撬动未来的技术构想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二爷?” 门外传来平儿轻柔的呼唤,带着一丝犹豫,“晚膳时辰快到了,奶奶打发我来问问,二爷是在书房用,还是过去上房一起用?”

  贾琏的思路被打断,有些懊恼,头也不抬地应道:“知道了,就过去。” 他得赶紧把这点零碎的想法记下来,生怕一转眼就忘了。

  平儿应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贾琏又埋头在纸上涂抹了几笔,试图勾勒出一个简易窑炉的轮廓,标注着“高温”、“密封”等字样。正当他全神贯注,指尖的笔悬停在“水晶砂”三个字上,苦苦思索着如何获得足够纯净的石英原料时——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直接推开,力道不轻。

  贾琏惊得手一抖,一滴浓墨“啪”地落在素笺上,正好晕染在“硝石”二字旁边,像一团不祥的污迹。他猛地抬头。

  王熙凤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一身家常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衬得她面如芙蓉,艳光逼人。她一手扶着门框,丹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扫过略显慌乱的贾琏,最终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书案上那张墨迹未干、写满了古怪字词的素笺上。

  “哟,” 凤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娇脆,却透着一股子不容错辨的探究,她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裙裾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二爷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用功呢?写的是什么宝贝方子?神神秘秘的,连晚膳都顾不上了?让为妻也开开眼?”

  她人已走到书案旁,带着一股甜腻的香风,微微倾身,那双精明的眼睛牢牢锁住那张纸,仿佛要将那几个字——“硝石”、“石灰”、“水晶砂”——连同那团墨渍一起,看个通透。

  贾琏看她这样贾琏心念电转,凤姐那探照灯似的目光钉在纸上几个关键的字眼上,仿佛要将纸烧出洞来。遮掩已是徒劳,强抢只会火上浇油。他索性把心一横,脸上堆起一丝惯常的、带着点浪荡意味却又努力显得诚恳的笑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反而将那张纸往凤姐的方向推了推。

  “凤辣子,你这鼻子可真够灵的!” 贾琏故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手指在“硝石”、“水晶砂”几个字上点了点,“不是什么宝贝方子,不过是前些日子在外头,听一个走南闯北的老客商,酒酣耳热时吹嘘,说是有个点石成金的门路,能化沙为宝。喏,就这几个玩意儿捣鼓捣鼓,据说能弄出比西洋琉璃还透亮的东西来。叫什么……玻璃?对,玻璃!”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凤姐的神色。果然,凤姐那双丹凤眼先是一亮,随即浮起浓浓的狐疑,红唇微撇,发出一声轻嗤:“哟,我的二爷!您如今病了一场,倒添了这些个不切实际的想头?点石成金?化沙为宝?您当是听《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戏法呢?那些个走江湖的,嘴里跑马车的功夫比谁都强!您可别是叫人灌了几碗黄汤,就晕了头,信了这些没影儿的鬼话!”

  她说着,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嫌弃似的戳了戳那张纸:“就凭这几样土坷垃似的东西?还玻璃?我看是白日做梦!” 凤姐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却暴露了她并非全然不信,只是本能地要打压贾琏这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更要掌握主动权。

  贾琏要的就是她这反应。他非但不恼,反而哈哈一笑,身体前倾,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赌徒气势,目光灼灼地盯着凤姐:“怎么?我的好奶奶,你这是信不过你男人?”

  “信你?” 凤姐柳眉一挑,斜睨着他,“二爷您往日那些信誓旦旦说要改过自新、好好营生的‘宏图大志’,最后不都化作了醉醺醺的步子,踏进了那烟花柳巷、赌坊牌桌?您让我拿什么信您?”

  “好!” 贾琏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是如此,我们夫妻俩打个赌如何?”

  “赌?” 凤姐来了兴趣,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赌什么?赌您这‘点沙成金’的法子灵不灵?”

  “正是!” 贾琏斩钉截铁,“我若真凭此法,弄出了那价比黄金的透亮玻璃,发了大财,解了府里这寅吃卯粮的困局……”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幽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门外——平儿刚才站过的方向,“你便得答应我一件事。”

  凤姐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贾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挑衅和志在必得:“我要平儿。” 他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不给凤姐打断的机会,紧接着又抛出一句更惊人的,“而且,若这买卖真做成了,日后家大业大,我贾琏堂堂二爷,身边总不能只有你和通房丫头吧?纳几个知冷知热、温顺可人的妾室,开枝散叶,也是祖宗规矩,府里体面!”

  凤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丹凤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贾琏却像没看见,继续加码,语气带着一丝冷酷:“还有,这买卖若真要做大,免不了要挡别人的财路,断别人的生路。到了必要的时候,凤辣子,你那些‘谋财’的手段,甚至……‘害命’的本事,可得拿出来,为我所用!” 他盯着凤姐的眼睛,一字一顿,“为了钱,为了我们这一房的泼天富贵,该狠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火药味。凤姐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贾琏这赤裸裸的野心和冷酷的要求气得不轻,更被他点破自己某些隐秘手段而心惊。她死死盯着贾琏,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枕边人。病了一场,他不仅变了性情,这胃口和胆子,简直像换了个人!竟敢如此直白地索要平儿、索要纳妾权,甚至索要她去做那沾血的勾当!

  片刻的死寂后,凤姐怒极反笑,那笑声又尖又利,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好!好你个贾琏!真是病出胆气来了!跟我谈条件?还‘谋财害命’?行!这赌,我跟你打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贾琏脸上,眼神锐利如刀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听着!若你真能靠这鬼画符弄出金山银山来,平儿给你!你要纳妾,只要不越过我去,只要你有本事摆平老太太、太太,随你纳!至于那‘脏手’的事……哼,真有那泼天的富贵在前,我王熙凤也不是那等拘泥的蠢妇!”

  “但是——!” 凤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醋意,“你也给我听好了!若你输了,或者……你赢了之后敢违背我的规矩——从今往后,你贾琏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外头的那些勾栏瓦舍、赌坊酒肆,特别是……那些个不三不四的‘男相公’!你给我彻底断了念想!若再让我发现你鬼混、夜不归宿,跟那些下作东西不清不楚……”

  凤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贾琏的胳膊里,声音阴狠:“我王熙凤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条件同样苛刻,直指贾琏往日最不堪的癖好。贾琏心知这是凤姐的底线,也是她控制欲的极致体现。他毫不犹豫地点头,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凤姐冷冷地盯着他,也缓缓伸出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在书房内响起,如同签订了一份带着血腥味和脂粉气的契约。

  赌约既成,气氛反而缓和了些许,但彼此眼中的算计和试探丝毫未减。

  贾琏立刻打蛇随棍上,指着那张写着关键字的纸,恢复了商人的口吻:“既是要赌,总得有点本钱。这事儿光靠嘴说不行,得真金白银地试。这配方里的几样东西,硝石、石灰都好办,唯有那纯净的‘水晶砂’,怕是不易寻,还得找匠人、建窑炉……处处都要银子。” 他摊了摊手,看向凤姐,“我的好奶奶,你既入了股,这第一笔启动的银子……总不能让我去当裤子吧?”

  凤姐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贾琏手里没几个大钱。她略一沉吟,精明的脑子飞快盘算着利弊。虽然对那“点沙成金”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贾琏病愈后的种种反常,以及此刻眼中那份近乎疯狂的笃定,让她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动摇——万一呢?万一这混账真撞了大运呢?这赌约里,她看似让步,实则也给自己留了巨大的空间(纳妾需她点头,脏活由她掌控)。况且,若真成了,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平儿!” 凤姐扬声朝外喊道。

  一直守在门外,将里面夫妻俩那带着火气的对话听了个大概的平儿,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听到“我要平儿”那三个字时,身子都微微颤了一下。此刻闻声,连忙推门进来,垂首敛目:“奶奶?”

  凤姐看也不看贾琏,直接对平儿吩咐:“去,开我的小银库,取二百两现银的票子来。”

  平儿一怔,二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尤其对此刻内囊已空的二房来说。但她不敢多问,低声应了:“是。” 转身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平儿捧着一张盖着大通票号印记的银票回来,恭敬地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银票,两根玉指拈着,在贾琏面前晃了晃,笑容艳丽却带着刺:“喏,二爷,这可是我的体己钱!看在夫妻一场和你这份‘雄心壮志’的份上,我押这一注!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我的话!若是打了水漂……” 她眼神一厉,“这二百两,连本带利,你都得给我吐出来!否则,哼!”

  她手腕一抖,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银票,如同战书般,被“啪”地一声,拍在了贾琏面前的书案上,正好盖住了“硝石”二字旁边那团墨渍。

  贾琏看着那银票,又抬眼看看凤姐那混合着审视、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的复杂眼神,再瞥了一眼旁边脸色微白、眼神躲闪的平儿,心中一股奇异的火焰升腾起来。

  隔天

  贾琏得了凤姐那二百两银票,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烫手又心热。他深知此事必须隐秘,绝不能大张旗鼓。借着外出“访友”或“查看田庄”的名头,他带着心腹小厮兴儿、隆儿,悄悄在离城二十里外一处荒僻、背靠石山、临近小河的地方,圈下了一片不起眼的野地。

  接下来的日子,贾琏仿佛换了个人。往日里的浪荡浮华褪去,整日灰头土脸,亲自盯着雇来的几个老实巴交、口风极紧的短工挖地基、垒砖石。图纸是他凭着模糊记忆和不断试错画出来的简易窑炉,要求只有一个:尽可能高温、尽可能密封。硝石和生石灰好办,花钱便能从药铺和石灰窑弄到。最难的是那纯净的石英砂(他对外只含糊说是“一种特别的细白砂子”)。

  他亲自带人去河滩筛捡,挑那些晶莹剔透的颗粒,耗费时日,所得却甚少。雇来的匠人对着这古怪的要求和东家亲自筛沙子的行径,虽不敢多言,眼神里却充满了不解和怀疑。窑炉的建造也屡屡出岔子,不是烟道不通,就是缝隙太大,好不容易点起火来,温度却总也达不到他心中预期的那个能将砂石彻底熔化的炽热程度。浓烟滚滚,熏得人眼泪直流,烧出来的东西却只是一滩滩颜色浑浊、布满气泡、奇形怪状的废渣。

  “废物!都是废物!” 贾琏一脚踢开脚边一块烧得乌黑扭曲的疙瘩,气得脸色铁青,汗水混着烟灰在他脸上淌出几道沟壑。巨大的投入(银子像流水般花出去)、看不到希望的反复失败、以及这原始条件下操作的艰难,让他这个习惯了现代便捷的穿越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暴躁。他蹲在闷热呛人的窑口,看着里面暗红的火光,眉头拧成了死结。

  与此同时,荣国府内,王熙凤坐在自己上房临窗的炕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小巧玲珑的鎏金手炉。炕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却没什么胃口。丰儿站在一旁轻轻打着扇。

  “旺儿家的回来了?” 凤姐眼皮都没抬,声音淡淡的。

  “回奶奶,刚回来,在廊下候着呢。” 丰儿忙回道。

  “让她进来。”

  门帘一挑,一个穿着体面、眉眼透着几分精明的媳妇子走了进来,正是旺儿媳妇,王熙凤最得用的陪房心腹之一。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说吧,二爷这些日子,在城外那荒郊野岭的,到底折腾些什么名堂?” 凤姐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

  旺儿媳妇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回禀奶奶,奴婢按您的吩咐,远远地瞧着,没敢靠太近。二爷带着兴儿、隆儿,还有雇的几个粗笨短工,在河边那片乱石岗子后面,真是在……垒窑烧火!”

  “烧火?” 凤姐挑眉,丹凤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烧什么?烧砖瓦?还是烧炭?”

  “看着都不像!” 旺儿媳妇脸上也带着困惑,“奴婢瞅着,二爷跟魔怔了似的,亲自在河滩上筛沙子,筛出来的沙子倒是挺白挺细的,可也不值钱啊!然后就跟那沙子、还有好些白石头粉(石灰)、还有一袋袋像是硝石粉的东西混在一起,往那怪模怪样的窑里填。点火烧起来,那烟大的,乌漆嘛黑的!烧出来的东西……奴婢远远瞥见他们倒出来的废渣,黑乎乎、疙疙瘩瘩的,瞧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二爷还发了好大的脾气,骂骂咧咧的。”

  凤姐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光滑的表面。筛沙?硝石?石灰?烧出废渣?这跟那张纸上写的倒是对上了。可这景象,怎么听怎么像是……瞎胡闹?二百两银子,就扔进去听个响?她心底那点因贾琏病后巨变而升起的一丝动摇和期待,此刻被浓浓的怀疑和讥讽取代。看来这混账真是病糊涂了,异想天开!

  “知道了,” 凤姐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我。记住,别让二爷察觉。”

  “是,奶奶放心。” 旺儿媳妇领命退下。

  旺儿媳妇一走,凤姐的目光便落到了在一旁安静侍立的平儿身上。平儿低垂着眼睑,看似在整理炕几上的绣线,但微微发白的指节和略显僵硬的肩膀,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方才旺儿媳妇的禀报,尤其是那句“二爷跟魔怔了似的”,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再联想到那日书房里,二爷当着她的面,对奶奶说的那句“我要平儿”……她的心像是被丢进了油锅里,煎熬翻滚。

  凤姐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放下手炉,拈起一块小巧的枣泥山药糕,却并不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平儿,” 凤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你说,二爷这病了一场,是不是把魂儿给病丢了?好端端的,跑去荒郊野外筛沙子烧窑?莫不是……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

  平儿心里一紧,连忙抬起头,强自镇定地回道:“奶奶说笑了。二爷……二爷兴许是……是听了什么新鲜门道,想为府里……寻个开源的法子?”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觉得底气不足。

  “开源?” 凤姐嗤笑一声,将那糕点丢回碟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开的是个无底洞吧!二百两雪花银,丢进去连个水花儿都看不见!还点沙成金?我看他是点金成沙!” 她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探针般刺向平儿,“不过,他倒是没忘了你。那日在书房,当着我的面,可是指名道姓地要把你要过去呢。”

  平儿的脸颊瞬间褪尽了血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奶奶!奴婢……奴婢惶恐!奴婢生是奶奶的人,死是奶奶的鬼!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二爷……二爷那日定是……定是病糊涂了说的胡话!求奶奶明鉴!” 她伏在地上,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砖,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愿意吗?内心深处,那个被贾琏病愈后迥异于往日的眼神、那份突如其来的“重视”所悄然触动的角落,似乎在隐隐回应。但这份隐秘的、几乎不敢深究的念头,瞬间被对凤姐积威的恐惧彻底淹没。她怕,怕极了凤姐的雷霆之怒和狠辣手段。

  凤姐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平儿,眼神复杂。有掌控一切的冷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更有一份审视。她缓缓起身,走到平儿面前,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平儿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平儿被迫迎上凤姐锐利的目光,眼中已蓄满了惊惶的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落下。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凤姐的声音带着一丝刻薄,又似乎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我不过提了一句,就吓得魂都没了?起来!” 她松开手。

  平儿如蒙大赦,却腿软得几乎站不稳,扶着炕沿才勉强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凤姐。

  凤姐坐回炕上,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她看着平儿惊魂未定的侧脸,心中那点试探的目的已然达到。平儿还是那个她捏在手心里的平儿,至少表面上,绝不敢生出背主之心。至于心底深处那点涟漪……凤姐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只要她王熙凤还在一天,就翻不起浪来。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 凤姐挥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慵懒,“去把昨儿老太太赏的那匹软烟罗找出来,回头给林姑娘送去。她身子弱,这料子透气。” 她这是在提醒平儿,也提醒自己,眼前要紧的,还是这府里大大小小、需要她王熙凤费心维持的局面。

  “是,奶奶。” 平儿低声应道,声音还有些不稳,连忙退了出去。直到走出房门,被冷风一吹,她才惊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奶奶的心思,如同深渊,她永远也猜不透。

  城外的乱石滩边,简陋的窑炉再次熄火,冒着缕缕青烟。贾琏疲惫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兴儿他们清理出又一炉失败品,心情恶劣到了极点。钱在烧,时间在流,希望却渺茫。

  “二爷,您看这……” 兴儿捧着一块勉强有点透明、但布满气泡和杂质的疙瘩,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贾琏烦躁地挥挥手:“扔了扔了!” 他揉着发痛的额角,难道自己记错了配方?还是温度真的无法达到?这该死的时代!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低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贾琏警惕地抬头望去,只见小河边,一个穿着水红绫子袄、葱绿掐牙背心,梳着双鬟髻的俏丽丫鬟,正蹲在河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什么。她侧对着这边,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娇憨纯真,只是眼神略显茫然,正是薛蟠房里的丫头——香菱。

  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窑口的众人,洗完东西(看起来像是几盒胭脂膏子),站起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河滩,恰好落在贾琏他们筛出来、堆在一旁的一小堆相对纯净的石英砂上。那砂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走近两步,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小撮白沙,对着阳光看,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赞叹神情:“呀,这沙子……真好看,亮晶晶的,像碎水晶似的。”

  她这无心的话语和纯然的神态,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贾琏心头的阴霾。他怔怔地看着阳光下香菱那纯净美好的侧影,看着她指尖闪烁的砂粒,再看看自己窑口冒出的失败黑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那个宏大的“拯救”目标再次清晰地浮现。

  “是啊,” 贾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坚定的笑容,对着香菱的方向,也像是对自己说,“是像水晶……而且,它将来,会变得比水晶更透亮,更有价值。”

  第八章琉璃盏动凤尤心(没肉,这章是为了把尤大奶奶写出来)

  香菱那日无心指引的纯净石英砂矿脉,如同天降甘霖。贾琏带着人秘密开采、精心淘洗,终于得到了足量且品质上乘的原料。改进的窑炉结构,混合了木炭粉的燃料,加上近乎苛刻的控温尝试——无数个日夜的烟熏火燎、废渣堆积如山之后,命运的齿轮终于艰难地转动了!

  当兴儿颤抖着双手,用特制的长铁管从炽热窑口小心翼翼挑出第一团橘红透亮、如同熔融蜂蜜般的粘稠液体时,整个简陋的工棚都陷入了死寂。那液体在空气中微微流淌,散发着惊人的热浪,却剔透得不可思议,映照着跳动的火光和众人惊愕的脸。

  “成了!二爷!成了!” 隆儿第一个嘶哑着嗓子吼出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贾琏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屏住呼吸,亲自操起另一根铁管,沾取那滚烫的玻璃液,对着一个简单的黏土模具,凭着前世记忆里模糊的吹制手法,笨拙却专注地吹气、旋转。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滚落,滴在灼热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在铁管尖端逐渐膨胀、成型的橘红光芒。

  冷却,退火,小心翼翼的打磨抛光……

  几天后,当一对酒杯彻底呈现在眼前时,连贾琏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它们并非完美无瑕,杯壁略有不均,底部还残留着一点点细微的气泡,但——它们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水凝结而成,毫无杂质!光线毫无阻碍地穿过杯壁,折射出七彩的虹晕。杯身线条流畅,虽无繁复雕饰,却因这无与伦比的通透,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超越时代的简约之美。放在粗陋的木桌上,这对杯子仿佛不是人间之物,将周围的一切都衬得黯淡无光。

  “天爷啊……” 兴儿、隆儿和几个参与了全过程的匠人,扑通跪倒在地,对着那对杯子叩头,仿佛见到了神迹。他们无法理解这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只知道眼前之物,价值连城!

  贾琏用一块柔软的锦缎,珍而重之地将这对倾注了他全部心血和希望的玻璃杯包裹好,揣入怀中。成败在此一举!他要立刻回府,去见王熙凤!这不仅仅是赌约的证明,更是他撬动整个局面的第一块基石!

  ----------------贾琏奔跑中-----------------

  贾琏怀揣着那对倾注了无数心血与希望的玻璃杯,如同揣着能撬动未来的钥匙,风尘仆仆、满身烟灰地闯回了荣国府,直奔王熙凤的上房。他心中燃烧着一团火,急欲将那成功的证明、那泼天富贵的希望,狠狠摔在凤姐面前,看她震惊失色的模样。

  刚至廊下,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温婉的说话声,并非平儿。贾琏脚步微顿,略感意外,但此刻激动的心情已不容他多想。他一把掀开那猩红毡帘,带着一股凛冽的户外寒气与工地上浓重的尘土烟火味,瞬间粗暴地冲散了室内精心营造的暖香旖旎。

  “二爷回来了!” 兴儿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仓促。

  王熙凤正斜倚在临窗的暖炕上,背后垫着弹墨绫子大引枕,手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个精巧的鎏金小手炉。她眉宇间带着一丝惯有的精明,也隐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烦躁,显是正在处理什么烦心事。闻声抬眼,看见贾琏这副蓬头垢面、袍襟染尘,与满室锦绣辉煌、脂粉甜香格格不入的狼狈模样,柳叶吊梢眉猛地一竖,那点烦躁瞬间化作喷薄的怒火,张口便要厉声斥责:“琏二!你这副鬼样子打哪里钻出来?没看见……”

  然而,贾琏的目光,在扫过凤姐之前,先一步被炕几旁因他闯入而蓦然站起身的那道身影牢牢攫住了!

  只见那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量中等合度,腰身略显丰腴,却自有一股温柔娴静的韵致。她穿着家常的银红撒花对襟袄儿,那银红衬得她肌肤细腻白皙,恍若上好的羊脂玉;外罩一件翡翠撒花绉绸马面裙,裙裾曳地,颜色清雅,与袄子的明艳相得益彰,更显端庄。她梳着家常的圆髻,乌发如云,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如意簪,斜插几朵小巧玲珑的珍珠花钿,耳上坠着米粒大小的莹白珍珠坠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曳。通身上下并无过多奢华饰物,却处处透着宁国府当家奶奶的得体与温婉。

  此刻,她显然是被贾琏这突兀的闯入惊扰,刚刚从炕沿站起身,正微微侧首望来。那是一张温柔和顺、观之可亲的脸庞。眉不画而黛,天然一段秀色;唇不点而朱,自有一种丰润。最动人的是那双杏眼,清澈温润,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圆,眸子里仿佛含着一泓清泉,带着几分天然的茫然无措与未褪的温柔,像受惊的小鹿,惹人怜惜。她身上那种当家奶奶的稳重气度,与她此刻无意间流露的这点楚楚之态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贾琏的心,在目睹玻璃杯成功的巨大狂喜之上,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悸动了一下!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猛烈。眼前这妇人,与王熙凤那种艳光四射、锋芒毕露、如同带刺玫瑰般的美截然不同。尤氏的美,是温润的玉,是静放的芍药,是春日午后暖阳,带着成熟妇人特有的温软、包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生活磨砺出的隐忍。她站在那里,银红与翡翠的衣色在室内暖光下流转,丰腴的身姿在合体的衣裙下若隐若现,那双含惊带怯的杏眼望过来……属于原身贾琏记忆中关于这位“珍大嫂子”模糊的、不甚在意的印象瞬间被覆盖、被点燃!穿越者的灵魂在这一刻,被这份迥异于凤姐的温婉韵致狠狠击中,一股强烈的、带着征服欲和保护欲的心动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没看见我这里有客?嫂子正与我商议珍大哥生日的事呢!” 王熙凤终于把后半句斥责厉声说了出来,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被打断的恼怒。她那双精明的丹凤眼更是如刀子般在贾琏灰头土脸的形象和尤氏身上扫过,尤其捕捉到了贾琏投向尤氏时那瞬间的失神,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尤氏被凤姐的声音惊醒,立刻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她迅速收敛了那点无措,恢复了宁府奶奶惯有的温婉端庄,对着贾琏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声音轻柔似水:“琏兄弟回来了。” 她并未因贾琏的狼狈闯入而显露丝毫愠色,这份从容的气度,更让贾琏心头那点悸动如涟漪般扩散。

  贾琏也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涟漪。此刻的重中之重,是赌约!是那对杯子!是向凤姐证明!他强自镇定心神,但眼中的灼热光芒却丝毫未减。他甚至没有对尤氏多解释一句,仿佛这位温婉动人的嫂子此刻只是背景。他大步流星地越过尤氏,径直走到凤姐面前,那股混合着尘土、汗水和烟火气的粗粝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狂野的、带着十足挑衅意味的笑容,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被尘土沾染得有些灰扑扑的锦缎包裹,在王熙凤惊疑不定的目光和尤氏好奇的注视下,“砰”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炕几上!

  包裹散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刹那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精致华美的上房内炸开!空气瞬间凝固!

  尤氏的目光在那对流光溢彩的玻璃杯上又痴缠了片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珍大爷寿辰若有此物压轴,宁府的脸面该是何等风光!但凤姐那强挤出来的笑容下,分明是冰封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独占欲,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尤氏是聪明人,深知此时绝非开口讨要的良机,更不宜卷入这对夫妻间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她强压下心头的渴望与震撼,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温婉从容,对着凤姐和贾琏盈盈一礼,声音依旧柔和,却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告辞之意:“今日叨扰凤妹妹许久了,珍大爷生辰的事,改日我再寻妹妹细商。琏兄弟既得了这等稀罕物事,想必与凤妹妹还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眼波似不经意地再次滑过那对杯子,其中的热切一闪而逝,随即垂下眼帘,带着贴身丫鬟,款款退了出去。那银红撒花袄和翡翠绉裙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暖香。

  门帘落下的瞬间,上房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得更紧。方才尤氏在时强压下的暗涌,此刻轰然爆发。

  王熙凤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无踪,如同被寒冰覆盖。她猛地转向贾琏,丹凤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暴戾。“贾!琏!”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指那对玻璃杯,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你……你真弄出来了?就凭那些沙子石头?!”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先为这泼天的富贵狂喜,还是该为贾琏刚才在尤氏面前那副掌控全局、将她王熙凤踩在脚下的姿态而暴怒。

  贾琏此刻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尤氏的离去带走了那一丝不合时宜的心动涟漪,眼前只剩下他与王熙凤这对“盟友”兼“对手”之间的赤裸博弈。他大马金刀地在方才尤氏坐过的炕沿坐下,甚至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去,驱散喉咙的干渴和烟火的燥气。他迎向凤姐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之前的轻佻。

  “凤辣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醒醒吧!你以为这只是两件值钱的玩意儿?这是金山!是银海!是能让我们二房,不,是让我们整个贾府彻底翻身、甚至凌驾于所有勋贵之上的通天梯!”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每一个字都砸在凤姐心上:“这东西一旦面世,你知道会引来多少豺狼虎豹?宫里的太监、各路王爷、甚至……皇上!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单凭我们荣国府,单凭你王熙凤那点内宅手段,守得住吗?到时候,别说发财,怕是连命都得搭进去!”

  凤姐的怒火被他这冷酷而现实的分析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脊背升起的寒意。她精于算计,如何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贾琏的话,像冰水一样泼醒了她被巨大财富冲昏的头脑。

  “那……那你说怎么办?” 凤姐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急切。她看着贾琏,这个在她眼皮底下脱胎换骨的男人,此刻展现出的深谋远虑和冷酷决断,让她心惊,也让她不得不正视。

  “合作!找一棵足够大、足够稳的树!” 贾琏斩钉截铁,“薛家!”

  “薛家?” 凤姐一怔,随即皱眉,“薛家虽是皇商,但如今薛大爷(薛蟠)那个呆霸王……薛姨妈又是个没主见的……能顶什么用?”

  “你错了!” 贾琏打断她,“薛家顶用的是他们几代人经营、遍布南北的皇商路子!是那张能直通内务府、直达天听的‘护身符’!我们出技术,出秘方,薛家出渠道,出官面上的庇护。有薛家这块金字招牌挡在前面,那些豺狼想动我们,就得先掂量掂量内务府的分量!这才是长久之计,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凤姐,“况且,薛蟠是呆霸王不假,但薛姨妈耳根子软,宝钗……那丫头可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只要许以厚利,加上亲戚情分,不怕他们不动心!”

  凤姐的脑子飞快转动,权衡利弊。贾琏的分析直指核心,将巨大的风险与诱人的利益都摆在了台面上。与薛家合作,看似分出去一杯羹,实则拉来了一座靠山,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她看着贾琏那张在烟尘下依旧轮廓分明、此刻写满野心与智慧的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真的不再是过去那个只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纨绔了。一种混合着忌惮、依赖和重新评估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蔓延。

  她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明果断,只是少了那份刻薄,多了几分凝重:“你说得……在理。薛家的路子,确实是我们眼下最需要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丹凤眼眯起,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合作,怎么谈?分成几何?秘方如何掌控?薛蟠那个混不吝的,万一泄露出去……”

  “这些我自有计较。” 贾琏站起身,拿起那对玻璃杯,用一块干净的绸布仔细包好,动作珍重无比,“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梨香院,找薛姨妈和宝钗。这对杯子,就是敲门砖!” 他看向凤姐,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府里这边,尤其是宁府那边,还有老太太、太太那里,若有任何风声……凤辣子,你知道该怎么做。稳住!在我回来之前,这‘沙子’的消息,绝不能透出去半分!”

  凤姐看着贾琏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放心,有我。” 这一刻,巨大的利益和迫在眉睫的风险,将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暂时、紧密地捆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贾琏不再多言,揣好那价值连城的“敲门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上房,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梨香院的游廊深处。只留下王熙凤独自站在华丽却骤然显得空荡的房间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鎏金手炉,眼神复杂难辨。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却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漩涡。她王熙凤,这次是真的被贾琏,拖上了一条无法回头、吉凶难料的险路。

  梨香院。

  此处虽名为“院”,却自成格局,是荣府东北角上一处独立清幽的所在,专为安置薛姨妈一家而腾出。院中花木扶疏,几竿翠竹掩映着精巧房舍,环境雅致,与荣府正院的喧嚣富贵不同,更显皇商世家的内敛底蕴。

  薛姨妈正坐在正房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捻着一串油润的檀香木佛珠,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薛蟠大大咧咧地歪在对面一张铺着锦褥的酸枝木圈椅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赤金打造的鼻烟壶,满脸的不耐烦。宝钗则坐在下首一张绣墩上,穿着蜜合色棉袄,外罩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下系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却显得她举止娴雅,肌骨莹润。她正低头安静地做着针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通身气度安详沉稳,藏愚守拙。

  “妈!这都闷了多少天了!成天对着这些花啊草啊,烦也烦死了!我要出去!” 薛蟠把鼻烟壶往炕几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满脸烦躁地嚷嚷。

  “蟠儿!” 薛姨妈蹙眉,语气带着无奈和担忧,“你舅舅(王子腾)前日才来信叮嘱,让你在京里安分些,少惹事端,你怎么就不听劝?这京畿重地,不比金陵……”

  “舅舅舅舅!又是舅舅!” 薛蟠梗着脖子,一脸混不吝,“他远在九边,管得着我在京城快活?我薛大爷有的是银子,出去乐呵乐呵怎么了?!”

  宝钗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哥哥稍安勿躁。母亲也是为哥哥着想。京城水深,权贵云集,不比在家乡自在。哥哥若实在闷了,不如看看账本?或是寻些正经书来读读?” 她语气平和,却暗含规劝。

  “看书?看账?” 薛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妹妹快饶了我吧!那些劳什子,看着就头疼!” 他正要继续抱怨,忽听外面丫鬟同喜的声音传来:“太太,姑娘,琏二爷来了。”

  “琏二哥?” 薛蟠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救星,“快请快请!” 在他眼里,贾琏可是个能一起寻欢作乐的好玩伴。

  薛姨妈也敛了愁容,忙道:“快请琏哥儿进来。” 宝钗则放下针线,起身侍立在一旁,神色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这位琏二爷,病愈后行事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门帘掀起,贾琏走了进来。他虽已简单整理过仪容,换下了那身满是尘土的工装,但眉宇间的风霜疲惫和那种经历了巨大成功后的亢奋与凝重交织的独特气场,却无法完全掩饰。

  “姨妈安好!薛大兄弟,宝妹妹!” 贾琏笑容满面,拱手行礼,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宝钗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瞬。

  “琏哥儿快坐!今儿怎么得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薛姨妈热情招呼,命丫鬟上茶。薛蟠更是直接跳起来,一把拉住贾琏的胳膊:“琏二哥来得正好!快帮我说说妈!整日把我关在这鸟笼子里,憋也憋死了!”

  贾琏笑着拍了拍薛蟠的手,顺势在炕边的椅子上坐下,宝钗也重新落座。他并未直接回应薛蟠的抱怨,而是将目光投向薛姨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郑重其事:“姨妈,薛大兄弟,宝妹妹,今日小侄冒昧前来,是得了一件稀罕物事,不敢独享,特来请姨妈和妹妹们赏鉴赏鉴。” 说着,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了那个绸布包裹。

  薛姨妈和薛蟠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宝钗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包裹上,依旧平静,只是握着绣帕的手指微微收拢。

  贾琏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绸布。当那对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玻璃杯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梨香院温暖的灯光下时,刚才还喧嚣的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薛蟠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手指着那杯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震惊得完全失语。他长这么大,挥霍过无数金银,见过无数珍宝,何曾见过这等纯净无瑕、仿佛凝聚了日月精华的造物?

  薛姨妈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掉落在炕上,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对杯子,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茫然。这……这难道是宫里流出来的贡品?不!贡品也未必有此等神韵!

  唯有宝钗,她那双沉静的“眼如水杏”中,也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心脏狂跳!那杯子的纯净、透亮、流转的光华……完全超出了她对“琉璃”的所有认知!这绝非人间凡品!但震惊只持续了一瞬,她强大的心性立刻让她强行冷静下来。她猛地抬眼看向贾琏,那双平日里藏愚守拙的眸子里,此刻锐光乍现,充满了惊疑、审视和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这位琏二爷,病愈归来后,竟弄出了此等惊世骇俗之物?他此来……绝非仅仅是“赏鉴”那么简单!

  贾琏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宝钗那瞬间的锐利目光。他微微一笑,如同一个胸有成竹的猎人,终于亮出了足以撼动一切的诱饵。他拿起一只杯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冰凉光滑的杯壁,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梨香院正房:

  “此物,名曰‘玻璃’。非金非玉,乃是……沙石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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